五年之期，已如懸頂之劍，鋒刃冰寒。

百草谷不能再沉寂下去了。

天劍宗外門坊市，久違地迎來了陳家人的身影。

為首的依舊是陳陽，他身穿最普通的灰色勁裝，氣息內斂，五年風霜讓他原本堅毅的臉龐更添了幾分沉穩，只是眼神深處，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凝重。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名叫陳言。

少年眉清目秀，雙眼靈動，嘴角習慣性地掛著一抹和善的微笑，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他，便是陳默在這五年間，為打通商路而特意投資出的、擁有【巧言（白色）】詞條的后代。

兩人身后，還跟著兩名精壯的族人，他們挑著四個半人高的密封木桶，桶里晃蕩的，正是承載著家族希望的黑麥靈啤。

時隔五年，再入坊市，物是人非。

街道依舊是那條街道，青石板路被無數過客的腳步磨礪得光滑發亮。

兩旁的店鋪林立，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法器碰撞聲混雜在一起，依舊充滿了修仙世界獨有的煙火氣。

但空氣中，卻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

陳陽的目光掃過，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坊市比五年前更加繁華，但巡邏的弟子，胸前無一例外，全都佩戴著一柄猛虎下山的徽章。

那是猛虎堂的標志！

街道上，不少店鋪的門口，都站著幾個神情倨傲的猛虎堂幫眾，他們如同收稅官一般，對著進出的修士頤指氣使，而被盤剝的店家和散修，大多敢怒不敢言。

五年時間，猛虎堂的勢力，竟已經膨脹到了如此地步！

“看來這王虎，野心不小啊?！?

陳默在祖宅內，通過陳陽的視角，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陽哥，你看那邊。”

陳言忽然低聲開口，指了指街角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陳陽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招牌：百草堂。

之所以熟悉，是因為五年前他們初到宗門時，就見過這家專門經營丹藥靈草的店鋪。

之所以陌生，是此刻的百草堂，門庭冷落，與周遭其他光鮮的店鋪形成了鮮明對比。

一個須發皆白、身形佝僂的老者，正沒精打采地坐在柜臺后，看著門外的人來人往，眼中一片灰敗。

“呵，看來這猛虎堂，不只是對我們陳家，而是對所有不順從他的人，都在下死手?！?

陳陽心中了然。

這也讓他更加堅信，與猛虎堂之間，絕無半分轉圜的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走過路過的師兄師姐們，瞧一瞧看一看了??！”

陳言在一處空地上將木桶放下，學著坊市里那些攤販的樣子，有模有樣地吆喝起來。

他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聲音清朗，極富感染力：“新到的黑麥靈??！口感獨特，滋味醇厚！不含丹毒，還能活血化瘀，恢復體力！辛苦修煉一天，來一碗，疲憊盡消，賽過活神仙吶！”

他繪聲繪色的描述，成功吸引了幾個路過外門弟子的注意。

“啤酒？什么東西？新出的丹藥嗎？”

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問道。

陳言立刻笑道：“這位師兄，此物非丹，勝似丹藥！丹藥有毒，此酒乃是靈谷釀造，天然無害。來，師兄，免費品嘗一碗！”

他說著，便麻利地舀了一碗，遞了過去。

那壯漢狐疑地接過，聞了聞，一股奇異的麥香讓他眉頭一皺，又看了看那黑乎乎的酒液和上面那層白沫，嫌棄地搖了搖頭：“什么玩意兒，黑不溜秋的，怕不是馬尿吧！”

說罷，將碗往地上一放，扭頭就走。

有了第一個人的表態，其他本有些好奇的弟子，也都紛紛散去。

修仙界，實力為尊，所有人都習慣了直接服用丹藥來提升修為、恢復靈力，對于這種從未見過、功效不明的地攤“飲料”，本能地抱有懷疑和排斥。

一連半個時辰，陳言喊得口干舌燥，卻連一碗酒都沒賣出去。

他那【巧言】詞條帶來的說服力，在根深蒂固的消費習慣面前，竟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呵，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百草谷那群縮頭烏龜啊。”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只見幾名身穿猛虎堂服飾的弟子，抱著手臂，一臉戲謔地走了過來，為首一人，正是在山門處見過的王坤心腹。

“怎么，五年不見，你們陳家不在山谷里種地，改行當酒販子了？”

“就這黑水？能賣得出去嗎？別是把你們洗腳水給挑出來賣了吧？哈哈哈！”

刺耳的嘲笑聲，引得周圍的路人紛紛側目，對著陳陽等人指指點點。

陳陽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雙拳在袖中捏得咯吱作響。

那幾名猛虎堂弟子卻愈發得意，一人走上前，用腳踢了踢木桶，囂張地說道：“小子，識相點就趕緊滾！坊市的攤位，是你們這群喪家之犬能擺的嗎？別臟了我們猛虎堂的地界！”

屈辱！

赤裸裸的屈辱！

陳陽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但他知道，一旦在此處動手，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然而，就在他準備忍氣吞聲，帶人離開之時，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忽然從他們身后響起。

“這酒……讓老夫嘗嘗，如何？”

……

陳陽和陳言猛地回頭，只見百草堂那位形容枯槁的老掌柜，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們身后。

那名猛虎堂弟子見到老者，臉上露出一抹不屑：“喲，孫老頭，怎么，你這破藥鋪快倒閉了，不急著盤活它，倒有閑工夫來管閑事？”

老掌柜沒有理會他的嘲諷，渾濁的目光只是盯著陳言手中的那碗黑麥靈啤，眼中帶著一絲同病相憐的悲哀，也帶著一絲最后一搏的決絕。

他知道陳家和猛虎堂的恩怨，也知道陳家這五年過得何等艱難。

或許是出于同情，或許是出于對猛虎堂共同的憎惡，他決定給這些年輕人一個機會。

“小哥，可否？”

他再次問道。

陳言愣了一下，隨即在陳陽的眼神示意下，重新舀了一碗干凈的，恭敬地遞了過去：“老丈請?！?

孫掌柜接過，也不嫌棄，將碗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只一口，他那原本灰敗的眼神，驟然一凝！

隨即，他又猛地灌了一大口，任由那醇厚的酒液和綿密的泡沫在口腔中炸開！

“好！好酒！”

孫掌柜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經營了一輩子丹藥靈草，味覺何其敏銳！

此酒入口微苦，回味卻甘醇，口感層次豐富，遠勝那些辛辣的烈酒！

更重要的是，那股迅速流遍全身的溫和藥力！

這東西……

對煉體境和煉氣初期的修士，絕對有奇效！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陳陽，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此酒……這‘黑麥靈啤’，你們有多少！老夫……老夫全要了！”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那幾個猛虎堂的弟子，臉上的嘲諷瞬間凝固，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陳陽也是一怔，沒想到這無人問津的“黑水”，竟被這老掌柜如此看重。

“老丈，我們產量……有限?！?

陳陽沉聲說道，沒有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沖昏頭腦。

“沒事！有多少要多少！”

孫掌柜大手一揮，仿佛找回了年輕時的豪氣，“老夫以我百草堂和我這條老命做擔保，獨家代售你們的靈?。r格……我們七三分！你們七，我三！如何？”

七三分！

這幾乎是白送的利潤！

陳陽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

青陽鎮。

意念隔空附著于陳陽身上的陳默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這個孫掌柜，是個人物，有眼光，更有魄力。

“答應他?！?

陳默的指令，立刻在陳陽腦中響起，“此人，可為盟友?！?

得到老祖的肯定，陳陽心中大定，對著孫掌柜重重點頭：“好！一言為定！”

孫掌柜大喜過望，仿佛看到了一絲生機，他拉著陳陽的手，壓低了聲音，快速說道：“小友，你們的路子走對了！但這還不夠。猛虎堂勢大，你們需要更多的盟友，或者……讓自己的產業鏈變得更完整?！?

他頓了頓，指向坊市的另一頭，眼神復雜地說道：“坊市北角的‘墨家紙鋪’，那墨老頭的制符紙手藝是一絕，可他脾氣又臭又硬，不肯向猛虎堂低頭，這幾年被打壓得快倒閉了……你們若是有意往符箓一行發展，或許……可以去看看?！?

墨家紙鋪？

制符紙？

陳陽的瞳孔猛地一縮。

一條全新的、通往未來的道路，似乎在這一刻，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