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后，我過得也很好

陳同學，好久不見

寫下這行字時，窗外的梧桐葉正打著旋兒往下落，像極了那年初秋，你第一次走進教室時，落在我課桌上的那片陽光。十七歲的風裹著桂花的甜，吹過第三排你的發梢，也吹亂了我藏在課本后的心跳。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場始于對視的心動，會在往后漫長的歲月里，反復被我拿出來晾曬，直到最后，連褶皺里的溫度都散盡了。

一、初秋的第三排

九月的教室總彌漫著粉筆灰和新書的味道，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數著窗外的麻雀，也數著你轉筆的次數。你剛轉學來，班主任讓你選座位時，你掃了一圈，最后停在第三排正中間的空位，放下書包時發出輕微的聲響。我悄悄抬眼，正撞上你轉過來的目光——那是我們第一次對視。你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帶著點剛到新環境的試探，又藏著少年人特有的明朗。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低下頭，手指死死攥著筆，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一個又一個小坑，直到耳尖的熱度漫到臉頰，才敢偷偷用余光瞥你。你已經轉回去了，正和前排的男生說笑，側臉的線條在陽光下格外清晰，連睫毛的影子都透著好看的弧度。

那之后的日子，我的視線總像有自己的意識，上課會越過前排同學的腦袋落在你背上，自習課會假裝看黑板，目光卻在你握筆的手上停留很久。你寫字的姿勢很特別，食指會微微彎曲，筆桿在指間轉得飛快，每當老師點名時，那支筆就會「啪」地落在桌上，驚得我心臟跟著跳一下。你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很快熟悉起來，課間總有人來找你說笑，籃球場上你的身影總最顯眼，三分球投進時，你會揚起手臂和隊友擊掌，陽光落在你汗濕的額發上，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開始留意你的一切。知道你喜歡喝冰鎮的橘子味汽水，每次體育課結束，總會和男生們抱著幾瓶往教室跑，瓶身上的水珠順著手指滴在走廊上；知道你數學很好，尤其擅長幾何題，晚自習時總有人圍過來問你解題思路，你講題時會下意識地撓撓頭，聲音帶著點少年人的沙??；知道你不喜歡吃香菜，每次打飯都會把餐盤里的香菜挑出來，堆成小小的一堆，像座綠色的小山。這些細碎的小事，被我悄悄記在日記本的最后一頁，那一頁沒有日期，只有密密麻麻的「陳」字，筆畫里全是沒說出口的歡喜。

第一次和你說話，是在月考后的錯題講解課上。我的數學卷子上，最后一道幾何題空著，紅叉叉像道傷疤。你抱著作業本從旁邊經過，我盯著那道題發呆，沒注意到你停下了腳步?！高@里輔助線應該這樣畫。」你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嚇得差點把筆掉在地上。你彎腰拿起我的筆，在圖上畫了一條虛線，「你看，連接這兩個點，三角形全等的條件就齊了?！鼓愕闹讣獠恍⌒呐龅搅宋业氖直?，溫熱的觸感像電流一樣竄上來，我屏住呼吸，連「謝謝」都忘了說。你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這道題不難，下次仔細點?！拐f完便轉身走了，留下我對著那條虛線，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腔。那天下午的陽光格外暖，連窗外的蟬鳴都變得溫柔起來。

二、對視里的秘密

我們漸漸熟悉起來，卻始終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你會在我搬作業本時搭把手，會在我忘記帶傘的雨天，把傘塞給我然后和男生們一起沖進雨里，會在課堂上老師提問我答不上來時，悄悄用口型告訴我答案。這些細碎的善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里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晌沂冀K不敢再靠近一步，只能把所有的喜歡都藏在一次次假裝不經意的對視里。

有一次自習課，我又在偷偷看你。你正低頭做物理題，眉頭微微皺著，像是遇到了難題。我看得入神，沒發現你突然抬起了頭。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你的眼神里帶著點疑惑，又好像有別的什么，像春風拂過湖面，蕩起輕輕的波瀾。我慌得連忙低下頭，假裝翻書，耳朵卻紅得快要滴血。那幾分鐘，教室里安靜得只能聽到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可我的心跳聲卻大得能震碎空氣。直到下課鈴響，我才敢偷偷抬眼，發現你已經轉過身去和同桌討論題目了，可你的耳朵，好像也有點紅。

從那以后，對視變得頻繁起來。有時是在走廊里擦肩而過，有時是在食堂排隊時回頭，有時是在體育課自由活動時，你投來的目光剛好撞上我望向你的視線。每一次對視都很短暫，像兩只受驚的小鹿，匆匆避開，卻又在轉身的瞬間，忍不住回頭張望。我總在猜，你每次看我時，心里在想什么？是覺得這個女生有點奇怪，還是……也和我一樣，藏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你朋友的打趣，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炸彈，在我心里炸開了漫天的煙花。那天課間，你和幾個男生在走廊上說笑，不知是誰先提起的，說我總是偷偷看你。你的朋友推了推你，笑著問：「哎，陳某某，要是人家真喜歡你，你怎么辦？」我剛好從旁邊經過，腳步像被釘住了一樣，耳朵豎得老高。你被問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然后朝我看過來。陽光剛好落在你臉上，你嘴角揚起一個靦腆的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別瞎說。」那句話說得很輕，卻像羽毛一樣，輕輕落在我的心上。后面他們又說了些什么，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發光，連空氣里都飄著甜甜的味道。那天的數學課，我破天荒地沒有走神，因為心里的幸福太滿了，滿到快要溢出來。

可那之后，我們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偶爾的對視，短暫的交流，像兩條平行線，明明靠得很近，卻始終沒有交點。我開始變得大膽了一點，會主動問你數學題，會在體育課上假裝不經意地走到你打籃球的場地邊，會在放學路上，故意放慢腳步，希望能和你「偶遇」。我甚至開始學著你喜歡的樣子，把頭發扎成高高的馬尾，穿上和你同款色系的運動鞋，連說話的語氣都悄悄模仿你的節奏。我以為這樣，你會多注意我一點，可你好像還是把我當成普通同學，甚至……好哥們。

三、800米的風

我從小就怕跑步，尤其是 800米。每次體育測試，我都像要上刑場一樣，站在起跑線上腿肚子打顫。槍聲一響，別人都往前沖，我卻總被甩在最后，跑到第二圈時，肺像要炸開一樣疼，喉嚨里全是血腥味?？勺詮哪汩_始帶我跑，800米突然變得不那么可怕了。

你總說：「跟著我的節奏，別快也別慢，肯定能滿分?！拱l令槍響后，你會故意放慢速度，跑到我旁邊，用手臂輕輕碰一下我的胳膊，「跟上。」你的步頻很穩，像節拍器一樣，我只要踩著你的節奏呼吸，就覺得輕松很多。跑到彎道時，你會稍微往內側靠一點，替我擋住后面的風；跑到最后一百米時，你會喊一聲「沖啊」，然后帶著我一起加速。每次沖過終點線，我都累得彎著腰喘氣，你會遞過來一瓶水，笑著說：「看吧，我說你能行吧?！?

有一次測試，我狀態特別差，跑到一半就掉隊了。你發現后，竟然放慢腳步等我，「別停，繼續跑。」你拉了我一把，手心的溫度透過校服傳來，燙得我心里一顫。「跟著我，還有最后一圈?！鼓闩阒衣?，把原來的三步一呼改成兩步一呼，「吸氣，呼氣，對，就這樣。」那天我雖然沒有滿分，卻比以前快了十幾秒。沖過終點線時，你拍了拍我的肩膀，「進步很大啊，下次肯定能滿分?！龟柟饴湓谀隳樕?，汗水順著你的下頜線往下滴，我突然覺得，800米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

因為你，我開始主動去操場跑步。每天放學后，我會假裝在操場散步，等你打完籃球，然后「偶遇」你，和你一起慢慢走回教室。你會跟我講籃球賽的趣事，講哪個隊友投籃很準，講自己剛才哪個球沒打好。我就站在旁邊聽著，偶爾應一聲，心里卻在偷偷開心：原來，我也可以離你的世界這么近。

后來，我們成了別人口中的「鐵哥們」。你會叫我一起去食堂吃飯，會把作業借給我抄，會在我被男生欺負時站出來替我說話。你總說：「咱們是好兄弟，誰欺負你就是欺負我?！箍赡悴恢?，每次聽到「好兄弟」這三個字，我心里有多失落。我不想當你的好兄弟，我想當那個能讓你臉紅的女生，想當那個你會偷偷看的女生，想當那個你愿意用盡全力去保護的女生。

我開始學著喜歡你喜歡的一切。你喜歡打籃球，我就去看籃球比賽，記住每個球星的名字和號碼；你喜歡看科幻電影，我就把《星際穿越》看了三遍，只為了能和你討論里面的劇情；你喜歡聽周杰倫的歌，我就把他的專輯全下載到 mp3里，連走路都在哼。我以為只要和你有共同話題，只要離你再近一點，你總會明白我的心意。可你好像永遠都 get不到我的暗示。

有一次，我故意對你說：「周杰倫的《告白氣球》好好聽啊，你覺得呢？」你頭也沒抬地說：「還行吧，我更喜歡《雙節棍》?！刮矣终f：「學校門口新開的那家奶茶店，第二杯半價呢?！鼓阏f：「是嗎？那下次叫上他們一起去?！刮夜钠鹩職鈫枺骸改恪袥]有喜歡的女生??？」你愣了一下，然后笑著說：「你問這個干嘛？好兄弟關心我感情生活啊？」我被你堵得說不出話，只能假裝開玩笑：「是啊，萬一你有女朋友了，就沒人陪我跑 800米了?！鼓闩牧伺奈业募绨?，「放心，好兄弟肯定陪你跑到畢業。」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原來，所有的暗示在你眼里，都只是「好兄弟」的關心。我甚至有點恨你，恨你為什么這么遲鈍，恨你為什么把我當哥們，可轉念一想，又恨自己太膽小，連一句「我喜歡你」都不敢說。

四、錯過的告白

你把你的好兄弟介紹給我時，我正在做數學題。你拍了拍我的桌子，「這是我發小，叫李明，剛轉來我們班。你們認識一下，以后都是同學?！估蠲餍χ鴮ξ掖蛘泻?，露出兩顆虎牙，和你有點像。我擠出一個笑容，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

從那以后，李明總來找我說話，問我題目，約我去食堂吃飯，甚至在放學路上等我。班里開始有同學起哄，說我們倆是不是在談戀愛。每次聽到這些話，我都覺得很尷尬，只能拼命解釋：「我們只是朋友?！箍衫蠲骱孟駴]聽進去，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一樣，帶著點我熟悉的、小心翼翼的歡喜。

有一次自習課，我又在偷偷看你，剛好被李明看到。下課后，他攔住我，問：「你是不是在看陳某某？」我心里一驚，連忙否認：「沒有啊，我在看黑板?！顾α诵Γ瑳]再說什么，可我卻覺得臉頰發燙，好像被看穿了心事。那天下午，我看到李明去找你，兩個人站在走廊里說了很久的話，你表情有點嚴肅，時不時地朝我這邊看一眼。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害怕你會誤會，害怕你會覺得我是個隨便的女生。

沒過多久，李明就在食堂向我表白了。那天中午，他突然站起來，手里拿著一瓶橘子汽水，對著我大聲說：「我喜歡你，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整個食堂都安靜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看到你坐在不遠處，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眼神復雜地看著我。我的心跳得飛快，脫口而出：「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估蠲縻读艘幌?，然后笑了笑，把汽水放在我桌上，「沒關系，祝你幸福?！?

我以為這件事會就此過去，可你卻漸漸疏遠了我。不再叫我一起跑步，不再借我作業抄，甚至連對視都刻意避開。有一次在走廊上遇見，我主動跟你打招呼，你只是點了點頭，就匆匆走了。我站在原地，看著你的背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樣。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覺得我在撒謊，還是……你其實在乎？

后來，你的朋友偷偷告訴我，李明跟你說，我喜歡的人是你。你聽完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說：「我們只是好兄弟?！刮衣犕赀@句話，躲在廁所里哭了很久。原來，在你心里，我們真的只是好兄弟。原來，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暗示，都只是一場自作多情的笑話。

從那以后，我們徹底回到了陌生人的狀態。坐在教室里，隔著幾排的距離，卻像隔著千山萬水。我還是會偷偷看你，可你的目光再也沒有落在我身上過。800米測試時，你不再帶我跑，我又回到了那個跑最后一名的、膽小的自己。放學路上，再也沒有「偶遇」，我一個人走著，看著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心里空落落的。

五、畢業的夏天

畢業那天，天氣格外熱，蟬鳴聒噪得讓人煩躁。我們穿著校服，在教室里拍畢業照，互相在紀念冊上留言。我拿著紀念冊走到你面前，手抖得厲害，「能不能……給我簽個名？」你愣了一下，接過筆，在本子上寫下你的名字，字跡還是那么好看，只是多了點疏離?！钢x謝?！刮医舆^紀念冊，轉身就走，不敢看你的眼睛。

拍集體照時，我們被分到了前后排。你站在我后面，我能聞到你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和那年初秋一模一樣。攝影師喊「茄子」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你一眼，剛好撞上你的目光。那是我們最后一次對視，你的眼神里帶著點不舍，又帶著點釋然，像夏日傍晚的風，輕輕吹過，卻沒留下任何痕跡。我趕緊轉回頭，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胸前的?；丈?，暈開一小片水漬。

畢業后的那個暑假，我去了南方的外婆家。每天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看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地上，像無數個跳動的光斑。我把那本紀念冊翻了又翻，你的簽名被我看了無數遍，可始終看不明白，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八月底，我回到家，收到了同學發來的消息。她說，畢業聚會上，你喝了很多酒，跟別人說，其實你一直喜歡我，從第一次對視的時候就開始了。只是你以為我喜歡李明，以為我拒絕他只是借口，所以才不敢說出口。她說，你還說，早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就算被拒絕，也要說一次「我喜歡你」。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坐在地上哭了一晚上。原來，我們都在彼此的暗戀里小心翼翼，都在害怕被拒絕的膽怯里，錯過了對方。原來，那些對視里的心動，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間，都不是我的錯覺?？晌覀兘K究還是錯過了，像兩顆在宇宙中擦肩而過的流星，明明離得那么近，卻還是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我知道了所有第三視角

十一月的風卷著冷雨敲在圖書館的玻璃窗上，我抱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往文學區走時，又看見陳默坐在靠窗的位置。他面前攤著本攤開的《足球周刊》，指尖無意識地在梅西的照片上摩挲，側臉被臺燈的光暈染得柔和，連帶著額前那縷總不聽話的碎發都溫順了

起因是上周三的體測，八百米終點線前我被絆倒時，明明看見他轉身要沖過來，卻被旁邊女生遞水的手拽住了腳步。等我一瘸一拐地挪到看臺，正撞見那女生替他擦額角的汗，而他低頭笑的樣子，是我從未見過的柔和。

從那天起，我不再繞遠路經過他們班的走廊，不再在體育課假裝系鞋帶偷看他投籃，連食堂排隊時都刻意站到離他最遠的隊伍?？蓤D書館是例外——這里第三排書架藏著他最愛的足球雜志，也藏著我攢了三個月勇氣才敢借的《拜倫詩選》，我們像兩只固執的蝸牛，明知會遇見，卻偏要守著各自的領地。

「同學，麻煩遞一下最上層的《百年孤獨》?！?

他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時，我手里的筆「啪」地掉在地上。鋼筆在瓷磚上滾出半米遠，墨水在潔白的草稿紙上洇出個丑陋的墨團，像極了我此刻的心跳。

我仰頭時正撞見他的視線，他睫毛上還沾著窗外飄進來的雨絲，鼻尖凍得發紅。不知怎的想起初二那年他帶我跑八百米，沖過終點時他扶著我的胳膊喘著氣說「你超厲害」，那天的陽光也是這樣落在他睫毛上，碎成星星點點的光。

「夠得著嗎？」他往前半步，溫熱的氣息掃過我的耳廓。書架間的過道太窄，我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著雨后青草的腥氣，是我偷偷描摹過無數次的味道。

我猛地后退半步撞到書架，頂層的書嘩啦啦砸下來，好幾本砸在他背上。他「嘶」了一聲，卻先伸手護住我的頭頂，指尖擦過我耳尖時，像有電流竄過四肢百骸。

「沒事吧？」他彎腰撿書時，我看見他校服后背沾著片墨漬，是剛才我掉的那支鋼筆漏的。喉頭發緊，想說句對不起，卻看見他撿起書里夾著的書簽——那是片銀杏葉，是去年秋天在操場撿的，我在背面寫了句「秋陽落在他發梢時，像給全世界鍍了層金」，本想夾在給他的同學錄里，終究沒敢送出去。

他捏著那片葉子的指尖頓了頓，我像被抓包的小偷，搶過書簽塞進兜里，轉身就跑。書包帶勾住書架時，整排書又跟著搖晃，他伸手穩住最外側的《唐詩宋詞選》，聲音在身后追過來：「你的數學卷子。」

我沒回頭，直到跑出圖書館，冷雨打在臉上才發現眼眶發燙。書包側袋里露出半截卷子，是上周他替我講題時寫滿批注的那份，當時他說「這道解析幾何輔助線畫得像心電圖」，我還追著他打，鬧到最后他把我的錯題本塞進懷里說「我幫你改，別動手」。

雨越下越大，我蹲在香樟樹下數地上的水洼，每個水洼里都晃著灰蒙蒙的天，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手機在兜里震動，是發來的消息：「你的傘落在圖書館了。」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三分鐘，打字又刪掉，最后回了個「不用了」。其實我根本沒帶傘，早上出門時看天氣預報說晴天，是故意不帶的——上周他說「下雨時不帶傘的人，都是在等別人送」，當時我還嘴硬說「我才不會」，此刻卻蹲在雨里，像個被戳穿心思的傻瓜。

他的聲音穿過雨幕時，我以為是幻覺。直到一把黑色的傘罩在頭頂，帶著他體溫的校服外套披到我肩上，才發現他站在面前，頭發濕透，眼鏡片上全是水珠。

「你怎么跟出來了？」我拽著外套下擺，那上面還留著他的體溫，混著淡淡的陽光味。

他沒說話，從書包里掏出個塑料袋，里面是我剛才跑丟的鋼筆，筆尖被仔細擦過，墨漬淡了許多?！高@支筆你用了三年，丟了可惜?！顾汛尤M我手里，指尖相觸時，兩個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雨順著傘沿往下淌，在我們之間織成道透明的墻。他看著我腳邊的水洼，聲音比雨聲還輕：「說，你最近總躲著我?！?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想起上周李浩塞給我的巧克力，說「讓我給你的」，當時我以為是李浩自己想送，還把巧克力丟回給他說「我不愛吃甜的」。原來又是他。

「我沒有?！刮夜Ｖ弊尤鲋e，卻在看到他眼里的失落時，突然沒了底氣。

他低頭笑了笑，雨水順著下頜線往下滴：「那天體測，王曼琪拽我是想問你喜歡哪個樂隊，她說看見你筆記本上抄了首 Coldplay的歌詞。」

我愣住了，王曼琪就是那天遞水的女生，也是班里公認的班花。

「我跟她說你喜歡《Yellow》，」他抬頭看我，眼鏡片后的眼睛亮得驚人，「因為上次音樂課放這首歌時，你盯著我看了整整三分鐘。」

心臟突然擂鼓般跳起來，我張了張嘴，卻聽見他繼續說：「但我沒告訴她，你看我的時候，我也在看你。」

雨好像停了，又好像沒停。我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得耳膜嗡嗡響。他往前半步，傘沿傾斜著遮住我這邊，自己半邊肩膀露在雨中

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她舉著傘站在不遠處，校服裙沾了泥漬，「老師找你改卷子，我到處找你呢?！?

回頭時，我看見他眼里的光暗了暗。他把傘塞給我：「快回去吧，別感冒了?！?

我想說「你也會感冒」，想說「剛才你想說什么」，可他已經轉身朝王曼琪走去。兩人并肩走在雨里的背影，被路燈拉得很長，像幅我看不懂的畫。

我握著那把還帶著他體溫的傘，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走進教學樓。雨又開始下，打在傘面上噼啪響，像是在嘲笑我的膽小。書包里的鋼筆硌著腰，我摸出來看，筆帽上刻著的小太陽還在——那是初一開學時，他幫我刻的，說「怕你總丟筆，刻個標記好認」。

原來有些話，錯過了那個雨天，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就像那片被他捏過的銀杏葉，終究沒能落在他手里；就像那首沒唱給他聽的《Yellow》，最后只能在耳機里循環到天亮。

圖書館的燈亮到很晚，第三排書架的《百年孤獨》還斜斜地靠在那里，像個沒說完的故事。

六、婚禮的請柬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你的消息，是在你的婚禮請柬上。紅色的請柬上，印著你和新娘的照片，你笑得很開心，眼睛里的光芒，和我記憶里的一模一樣。新娘很漂亮，穿著白色的婚紗，挽著你的胳膊，般配得讓人羨慕。

婚禮那天，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去。我想最后再看你一眼，看你穿上西裝的樣子，看你成為別人的新郎。教堂里坐滿了人，音樂聲輕輕響起，你站在紅毯的盡頭，等著你的新娘。當新娘挽著父親的手走過來時，你眼里的溫柔快要溢出來，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交換戒指的時候，你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戴在新娘手上，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稀世珍寶。牧師問你：「你愿意娶她為妻嗎？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都愛她、珍惜她，直到永遠?！鼓愦舐曊f：「我愿意?！孤曇魣远ㄓ猪懥粒鸬梦叶溆悬c疼。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徹底結束了。那些藏在日記本里的秘密，那些在無數個夜晚反復回想的對視，那些因為你而歡喜、因為你而失落的瞬間，都在你說出「我愿意」的那一刻，煙消云散了。

我沒有等到婚禮結束，悄悄走出了教堂。外面的陽光很刺眼，我瞇起眼睛，看著天上的云慢慢飄過。掏出手機，找到你的聯系方式，拉黑，刪除。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猶豫。

七、補充

雨是從第三節課開始下的，先是淅淅瀝瀝的，后來突然就變成了瓢潑大雨，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響。

我捏著那封寫了又改的信，指尖把信封邊緣都捻得起了毛。早讀時看見你把傘借給了隔壁班的女生，現在大概正發愁怎么回家吧——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心跳就快了半拍。

下課鈴響時，你果然被堵在了走廊。幾個男生勾著你的肩開玩笑，說要合伙冒雨沖出去，你笑著推他們，白襯衫的袖口被雨水打濕了一小塊，貼在小臂上。我攥著傘柄的手心全是汗，鼓足勇氣要走過去，卻看已經把一把格子傘塞進你手里。

「我家離得近，跑回去就行，你拿著吧?！顾f話時眼睛亮亮的，像盛著雨珠。

你愣了一下，接過來時指尖碰到了她的，兩個人都往后縮了縮，然后笑起來。那笑聲混著雨聲鉆進我耳朵里，突然就覺得手里的傘沉得像塊石頭。

后來我蹲在教學樓后墻根，看著你撐著那把格子傘到巷口。她轉身跟你說再見時，你抬手摸了摸后腦勺，雨絲落在你發梢，你沒躲。

那封信最終還是被我扔進了垃圾桶。雨水順著墻根流過來，浸濕了信封的一角，洇開的墨跡把「我喜歡你」三個字泡得模糊不清，像極了我當時酸澀的眼眶。

晚自習時你坐回座位，校服外套還帶著潮濕的水汽。我盯著你后頸的發旋看了半節課，直到你突然回頭借橡皮，我才慌得撞翻了鉛筆盒。鉛筆滾落一地，你彎腰幫我撿，手指擦過我掉在地上的那塊櫻花橡皮——那是去年運動會你贏來的獎品，當時你笑著塞給我，說「給咱班最能跑的女生」。

「謝、謝謝?！刮业椭^，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不客氣?！鼓惆严鹌し旁谖易郎?，指尖停頓了兩秒，轉身回去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我盯著那塊橡皮，突然發現它邊角已經被我摩挲得光滑，就像那些被反復咀嚼卻始終沒說出口的話，最后都磨成了心底一道淺淺的印子。

再見了，陳同學。再見了，我喜歡了三年的人。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所有回憶都將隨著青春散去，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