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為林家村斑駁的土墻鍍上一層金邊。林陌踏著沾滿露水的青草，走向村口那棵巍然矗立的老槐樹。粗糙的樹皮上布滿了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他十年來風雨無阻的“簽到“。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天。“林陌輕聲念著，從腰間取出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小刀。刀身已經磨損得厲害，但刀刃依然鋒利。他踮起腳尖，在樹干上找到一個空白處，小心翼翼地刻下一道新的痕跡。

老槐樹已有數百年歷史，樹干粗得需要三個成年人才能合抱。樹皮溝壑縱橫，像是老人臉上的皺紋，記錄著歲月的滄桑。樹冠如巨傘般撐開，即使在盛夏也能投下一片清涼。村里老人常說這樹有靈性，孩童在樹下玩耍從不受傷，迷路的旅人在樹下過夜總能找到回家的路。

林陌刻完今天的記號，退后兩步，審視著自己的作品。十年來的刻痕從樹干底部一直蔓延到如今他需要踮腳才能夠到的高度。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記錄著他從一個十六歲少年到二十六歲青年的全部時光。

“陌哥，又來刻你的樹啊？“路過的李二狗扛著鋤頭，咧嘴笑道，“十年了，你也不嫌煩。“

林陌收起小刀，拍了拍樹干上最新的那道刻痕：“習慣了。“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

確實只是習慣。十年前，十六歲的林陌在鎮上讀書失敗回到村里，心灰意冷之下開始在這棵老槐樹上刻下日期，權當記錄自己荒廢的人生。誰知這一堅持就是十年，從少年到青年，從意氣風發到認命安分。

“聽說鎮上來了個大商人，要收購咱們村的土地。“李二狗壓低聲音，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給的價錢不低呢，一畝地能給到二十兩銀子。“

林陌眉頭微皺：“包括這片？“他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老槐樹粗糙的樹皮。

“那當然，老槐樹這塊地最值錢。“李二狗擠眉弄眼，“商人說這棵樹有年頭了，移栽到城里能賣大價錢。你家那幾畝地也在收購范圍，這下你要發財了！“

林陌沒有接話，只是抬頭望著老槐樹茂密的樹冠。陽光透過葉片間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棵樹見證了他人生最失意的十年，某種意義上，比村里任何人都了解他。

“我先去地里了。“林陌轉身離開，背后傳來李二狗的嘀咕聲。

“怪人...有錢都不心動...“

林陌沿著田間小路慢慢走著，思緒卻飄回了十年前。那時他還是鎮上書院最被看好的學生，先生們都說他有望考取功名。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燒毀了一切，連續三天的昏迷讓他錯過了至關重要的院試。醒來后，父親失望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扎在他心上。

“讀書不成，就回來種地吧。“父親只說了這一句話，便再沒提過讀書的事。

回到村里的第一個清晨，失魂落魄的林陌鬼使神差地來到老槐樹下，用小刀刻下了第一個日期。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也許只是想證明自己還存在，也許只是為了給無處安放的痛苦找一個出口。

誰知這一刻，就是十年。

“陌兒，又去看你的樹了？“母親的聲音將林陌拉回現實。她站在自家菜園邊，手里挎著個竹籃，里面裝著剛摘的青菜。

“嗯。“林陌點點頭，接過母親手中的籃子，“我來吧。“

母親慈愛地看著他：“村里都在傳土地收購的事，你怎么想？“

林陌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想賣。“

“那棵樹對你很重要，是嗎？“母親輕聲問。

林陌沒有立即回答。重要嗎？他說不上來。那只是一棵樹，卻又不僅僅是棵樹。那是他十年來唯一堅持做的事，是他與過去那個滿懷夢想的自己的最后聯系。

“我去鋤草。“他最終只是這樣說，放下籃子拿起靠在墻邊的鋤頭，走向菜地。

正午的太陽毒辣辣地照在頭頂，林陌的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他停下動作，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突然感到一陣異樣——腳下的土地似乎在微微震動。

起初他以為是錯覺，直到看見水桶里的水面劇烈晃動，遠處傳來雞飛狗跳的嘈雜聲。

“地震了！“有人大喊。

林陌丟下鋤頭就往村口跑，不知為何，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棵老槐樹。當他氣喘吁吁跑到村口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呆立當場。

老槐樹周圍的土地隆起成一個小土丘，樹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粗，樹皮發出細微的“咔咔“聲，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內部生長。樹冠向上伸展，新生的枝條如活物般舞動，葉片在無風的情況下沙沙作響。更驚人的是，樹皮上那些林陌刻下的痕跡正在發光，淡淡的綠色光芒沿著刻痕流動，如同人體的經脈。

“這...這怎么可能...“林陌喃喃自語，雙腿卻不受控制地向老槐樹走去。

當他靠近樹干時，一條低垂的枝條突然伸過來，輕輕碰觸他的肩膀。一股暖流從接觸點涌入全身，林陌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精力充沛。十年的疲憊、十年的壓抑，在這一刻似乎都被洗滌一空。

“陌哥！快看！“李二狗不知何時也跑了過來，指著樹干驚叫。

林陌定睛一看，自己十年來刻下的所有日期痕跡正在重組，形成一幅奇特的圖案——一棵大樹扎根于大地，樹冠延伸至星空，而在樹干中央，是一個小小的人形輪廓，隱約能看出是林陌的樣子。

村里的人陸續聚集過來，對著老槐樹指指點點，有人跪地磕頭，有人驚恐后退。

“神樹顯靈了！“村中最年長的趙大爺顫巍巍地說，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敬畏，“我小時候就聽爺爺說，這棵樹不一般...說是在明朝時候就立在這兒了，經歷過戰亂、饑荒，從來都是枝繁葉茂...“

“會不會是妖怪啊？“王嬸緊緊摟著自己的小孫子，聲音發抖，“我活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樹會自己動的...“

眾人議論紛紛，卻沒人敢靠近那棵正在發生奇異變化的老槐樹。只有林陌站在原地未動，他能感覺到，這棵樹——如果它還是棵樹的話——對他沒有任何惡意。相反，那種從接觸點傳來的溫暖感覺，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在打招呼。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女聲從人群后方傳來：“這不是普通的神樹，而是正在覺醒的世界樹。“

人群自動分開，一個身著青色長袍的年輕女子緩步走來。她約莫二十出頭，眉目如畫卻帶著不容侵犯的威嚴，長發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腰間掛著一把看似普通卻隱隱泛著綠光的短劍。她的步伐輕盈得不可思議，仿佛腳不沾地。

“你是誰？“林陌下意識擋在老槐樹前，盡管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

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風拂過湖面，讓人不自覺地放松警惕：“寧雨薇，守樹人一脈第三十七代傳人。“她的目光越過林陌，落在發光的老槐樹上，“看來古籍記載沒錯，世界樹確實會自行選擇守護者。“

“什么世界樹？什么守護者？“李二狗大著膽子問，盡管他的聲音明顯在發抖。

寧雨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林陌面前，仔細打量他：“就是你一直在世界樹上刻下印記？“

林陌點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只是...只是隨手刻的日期。“

“隨手？“寧雨薇輕笑，那笑聲如同清泉流過石子，“連續十年，風雨無阻？你知道自己無意中完成了最古老的世界樹認主儀式嗎？“

不等林陌回答，她轉向圍觀村民，聲音忽然變得洪亮而莊嚴：“諸位鄉親，這棵古樹乃是上古遺存的世界樹幼苗，今日因緣際會開始覺醒。世界樹扎根之處，土地肥沃，風調雨順，百病不侵。但它也會引來各方勢力的覬覦。從今日起，林家村將不再平靜。“

仿佛印證她的話，老槐樹突然劇烈搖晃，一道綠色光柱沖天而起，在高空中散開成傘狀光幕，將整個村子籠罩其中。林陌感到胸口一陣灼熱，低頭發現自己的掌心浮現出與樹干上相同的樹形圖案。

“果然選擇了你。“寧雨薇神色復雜地看著林陌，那目光中有羨慕，有欣慰，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從今天起，你就是世界樹的守護者了。“

人群騷動起來，有人敬畏，有人懷疑，更多人則是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不安。村長擠到前面，擦著額頭的汗：“這位...這位寧姑娘，你說這樹是什么世界樹，有什么證據？還有林陌怎么就成什么守護者了？我們林家村世代務農，可經不起什么大風浪啊...“

寧雨薇剛要回答，村東頭突然傳來一陣慘叫。眾人回頭看去，只見幾個村民跌跌撞撞跑來，身后跟著一團翻滾的黑霧。那霧氣如有生命般蠕動著，所過之處草木枯萎，土地焦黑。

“怪物！有怪物！“跑在最前面的王嬸尖叫著，臉色慘白。

寧雨薇臉色驟變：“暗影妖！怎么會來得這么快？“她抽出腰間短劍，劍身瞬間綻放出刺目的綠光，“林陌，用你的力量保護村民！“

“我？我什么都不會啊！“林陌慌了，看著自己發光的掌心不知所措。

“想著保護大家，世界樹會回應你！“寧雨薇已經沖向那團黑霧，身形如電，劍光所過之處，黑霧如雪遇沸水般消散。

林陌看著驚慌失措的村民，又看看自己發光的雙手，一咬牙舉起雙臂：“停下！“

奇跡發生了。老槐樹——不，現在應該稱它為世界樹了——的數十條枝條突然伸長，在村民與黑霧之間織成一道綠色屏障。更令人驚訝的是，地面冒出無數嫩芽，眨眼間長成荊棘叢，將黑霧團團圍住。

寧雨薇趁機一劍刺入黑霧核心，伴隨著一聲刺耳的尖嘯，黑霧徹底消散，只留下一地枯萎的荊棘和被腐蝕得坑坑洼洼的土地。

村民們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用敬畏的目光看著林陌和寧雨薇。林陌自己也驚呆了，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這只是開始。“寧雨薇收劍歸鞘，走到林陌身邊低聲道，“世界樹覺醒的消息會很快傳開，覬覦它力量的各方勢力都會派人來。你必須盡快掌握守護者的力量。“

林陌望向世界樹，樹干上的刻痕依然在發光，那些他十年來刻下的痕跡，如今成了連接他與這棵神樹的紐帶。他忽然明白，自己平凡的人生，從此刻起將徹底改變。

“為什么是我？“林陌輕聲問，聲音只有寧雨薇能聽見。

寧雨薇看著他的眼睛，目光深邃如古井：“因為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因為你的純粹與執著。世界樹選擇了你，就像它千年前選擇我們守樹人一脈的祖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