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途

軒少在滬上修手機的鋪子，曾是老弄堂里的“地標”。二十平米的小店藏在梧桐樹影里，玻璃柜里碼著分門別類的零件，墻上貼滿手寫的型號對照表。他修手機時總瞇著眼睛，鑷子夾著比指甲蓋還小的零件，穩得像老中醫把脈。老主顧王阿姨常說：“軒少修過的手機，比新的還耐用！”那時候，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手上跳，日子甜得像弄堂口的桂花糖粥。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同行嫉妒他的口碑，匿名舉報說他用“翻新配件”。其實那些零件都是他熬夜從報廢機里“摳”出來的，清洗、消毒、檢測，每道工序都不含糊。可謠言像梅雨季節的霉斑，在街坊間瘋長。訂單從排隊變成零星，房東催租的電話比報修鈴還密，相戀三年的女友也紅著眼說：“我等不起了。”軒少把自己鎖在空蕩的店里，聽著隔壁生煎攤的滋啦聲，第一次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揣著僅剩的積蓄，軒少聽同鄉說沭陽電子產業發達，便拖著行李箱來了。初到沭陽，他在開發區電子廠找了份擰螺絲的活，車間里機器轟鳴震得耳膜疼，流水線的節奏把人變成工具。夜里躺在十人間的宿舍，他總想起自己握著螺絲刀的日子，手心癢得發慌。

轉機出現在一個雨天。他在街邊避雨時，看見個維修攤前圍滿抱怨的人——攤主老周修的手機三天兩頭出問題。軒少忍不住上前指點：“電容焊反了，短路是必然的。”老周眼睛一亮，拉著他嘮了半晌，說自己年輕時也愛搗鼓電路，就是沒學精。得知軒少的遭遇，老周拍著胸脯：“合伙干！我出場地你出技術，保準能翻身！”

軒少像抓住救命稻草，把所有心思都撲在攤上。他重新規整配件，貼出“修不好不收費”的告示，很快攢起口碑。可好景不長，他發現收款碼總少錢，老周說是“系統延遲”；顧客拿來的原裝屏，修完變成劣質貨，老周辯稱“眼花拿錯了”。當軒少提出散伙，老周立刻翻了臉：“你在沭陽無根無萍，敢鬧我就讓你混不下去！”

更糟的還在后面。老周在同行間散布謠言，說軒少“技術不行還訛錢”；有顧客被挑唆，指著他鼻子罵“黑心騙子”；房東也突然漲租，明擺著要趕他走。軒少走在沭陽的街頭，秋風卷著落葉撲在臉上，涼得像人心。他想不通，自己憑手藝吃飯，憑真心待人，怎么就落得這般境地？

但骨子里的韌勁沒讓他認輸。他悄悄收集證據：老周偷換配件的視頻、私吞錢款的轉賬記錄、顧客的維修回執。那天，當老周把大學生攢了半年的學費手機換成翻新機時，軒少沖上去扯開了遮布：“大家看清楚，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警察帶走老周那天，軒少也成了維修行當的“異類”。他在城郊租了間廢棄倉庫，支起簡易工作臺，專接同行不敢碰的“絕癥機”。他把維修過程拍成視頻發到網上，鏡頭里他耐心拆解、細致焊接，配文寫著“用心修的不只是手機，還有信任”。

沒想到，視頻火了。有人寄來摔成碎片的手機，附言“聽說你能讓它活過來”；本地年輕人慕名而來，說佩服他“被踩進泥里還能站直”。軒少索性收了徒弟，教技術更教規矩：“配件要保真，收費要透明，人心壞了，手藝再好也沒用。”

如今的倉庫掛著“軒少維修實訓點”的牌子，墻上貼滿徒弟們的結業照。軒少依舊穿著沾滿焊錫的工裝，只是眼里多了從容。他常對徒弟說：“人生就像修手機，總會遇到短路、虛焊，但只要找準問題，耐心排查，總有亮屏的那一刻。”

陽光透過倉庫的天窗照進來，落在他擺弄零件的手上，像多年前滬上弄堂里的光。軒少知道，那些摔過的跟頭、遇過的涼薄，都成了人生的焊錫，把他的故事焊得更結實、更明亮。這趟渡途雖難，卻讓他明白：真正的光明，從來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在黑暗里，也要點亮的那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