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大森林的墨綠帷幕在身后緩緩閉合,史萊克一行人終于踏出了那片危機四伏的領域,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踩著昏沉的光線,踏上了回天斗皇家學院的路。
沉重的腳步踏在學院光滑的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奧斯卡幾乎是掛在馬紅俊身上,胖子自己的腿肚子也在打顫,全靠戴沐白堅實的手臂支撐著朱竹清那因過量消耗魂力而顯得尤為虛弱的嬌軀。寧榮榮臉色蒼白,但眼神還算明亮。小舞則安靜地跟在唐三身邊,她的體力消耗相對較小,但精神高度緊張后的松懈也讓她倍感倦怠。宮玄走在隊伍最末,他的步伐依舊沉穩,但眉宇間凝著一抹深深的疲憊,目光不時掃過唐三的背影,以及他腰側那個看起來平凡無奇、卻裝著足以令人致命的“枯血化骨草”的皮質小袋。
“都先回去休息,立刻!”弗蘭德院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沙啞,他環視一圈,目光尤其在臉色最差的朱竹清和寧榮榮身上停留片刻,“今晚不準修煉,睡覺!有什么話,明天再說。”
眾人無聲地點頭,勉強提起最后一點力氣,走向各自的宿舍。月光穿過高大的拱廊,在他們身后拉出長長的、略顯踉蹌的影子。
月光如銀,靜靜流淌在寂靜的廊道。幾乎在所有人都陷入深度睡眠時,一個人影卻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宿舍區,輕車熟路地來到教學區深處的一間書房門前。
唐三敲了敲門,里面立刻傳來玉小剛低沉而平靜的聲音:“進來。”
推門而入,唐三發現玉小剛正站在窗邊,背負著雙手,凝望著窗外沉靜的夜色,案上的一盞魂導燈散發著柔和而恒定的光芒。
“老師,您還沒休息。”唐三關上門,走到玉小剛身側。
“睡不著。”玉小剛轉過身,他的眉頭緊鎖,即使在燈光下也難以舒展開來,“唐三,你來得正好。星斗之行,變數叢生,我們需要梳理清楚。”
他走到書桌旁,攤開幾張記錄著密密麻麻筆記的紙,上面正是他根據眾人的描述整理出的信息:“你看,首先是龍血蜈蚣。”他指向其中一張草圖,“甲殼上的那個烙印……六翼天使。這絕非巧合。這頭魂獸很可能遭受過武魂殿直屬力量的圍獵,殘留的烙印正是他們力量的特征。它能在毒沼深處逃得一命,本身就說明了它的特殊。”
玉小剛的手指移動到另一處:“然后是枯血化骨草。龍血蜈蚣將它作為最后玉石俱焚的手段,其恐怖你親眼所見。這種極陰、極煞、蘊含腐骨之毒、卻能激發魂獸龐大生命力的東西……宮玄把它給你,絕不僅僅是一份‘謝禮’那么簡單。”他抬眼,銳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唐三,“五十一章里,宮玄爆發‘殺意’時斬斷心魔,我曾留意到他的左臂,確切地說,是肩膀位置,似乎有某種暗色的、類似荊棘扭曲的痕跡短暫浮現了一下。那種氣息……與這枯血化骨草給我的感覺,有某種隱晦的同源感。他自身的力量屬性,恐怕對這種劇毒之物有特殊的需求或抗性,給你,也許是一種測試,也許是一種……交換。”
唐三心頭一震,回憶涌上。在毒沼中,宮玄左臂煞氣噴涌時,確有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的陰寒與腐朽之感溢出,只是當時戰斗激烈,并未深究。原來老師早已看在眼中。他默默點頭,沉聲道:“宮玄將此物交予我時,眼神復雜。確實不像是單純贈送,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言語。他似乎在告訴我,這條路,無比艱險。”
玉小剛贊許地看著弟子:“你看得很準。枯血化骨草的價值不僅僅在于它的毒性和力量,更在于它能錘煉魂師的意志,激發生命潛能,但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場。它對你的玄天功和控鶴擒龍的精微控制力將是終極考驗。”他語氣嚴肅起來,“你確信要吸收它?以你目前的魂力等級(,風險極大。”
唐三眼中閃過一絲堅毅的火焰:“老師,我明白風險。但大陸精英魂師大賽在即。我們面對的是整個魂師界的巔峰天才。武魂殿的壓力、潛在的未知敵人……我們沒有時間穩步提升。要想在最短時間內獲得質的飛躍,獲得足以改變戰局的力量,枯血化骨草……是唯一的捷徑。”他深吸一口氣,“我有玄玉手護體,有紫極魔瞳洞察,更有玄天功的生生不息為基礎,我愿意賭上這一把!”
玉小剛注視著唐三決絕的神情,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面對武魂變異時的不甘。他沉默良久,最終只說出一個字:“……好!”
他走到書架旁,拿出幾個特制的寒玉瓶:“這是我早年游歷時收藏的幾味凝神靜氣的藥物,能略微鎮壓狂暴的毒素沖擊。你回宿舍,做好準備。今晚,就在那里!我會在外為你護法,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干預。”他將瓶子鄭重地交給唐三,“記住,心志要堅如磐石,控制要微若毫發。若有任何失控的跡象……你懂該怎么做。”他指的是唐三自身準備的某種后手。
唐三接過冰涼的玉瓶,心中的決心更加堅定:“是,老師!”他向玉小剛深深一躬,轉身快步離開,身影消失在回宿舍的幽暗廊道中。今夜,他將在劇毒與生死的邊緣起舞。
夜色更深,萬籟俱寂。
宮玄并未回到自己的宿舍,他獨自一人悄然離開了宿舍區,無聲無息地踏入了學院后方那片清冷的訓練場。月光如霜,將他筆挺的身影投在地上。
他沒有開始修煉,只是靜靜地站在場心,閉上眼,似乎在感知著什么。半晌,他的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對著訓練場邊一棵高大古木的陰影處,朗聲道:“出來吧,老怪物。深夜的露水,不比冰火兩儀眼的寒氣舒服多少吧?”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墨綠色長袍、須發皆白的身影慢悠悠地從樹影里晃了出來,仿佛他原本就生長在那里。正是毒斗羅獨孤博。
“嘖,小子,感知越來越敏銳了嘛,連老夫的斂息術都瞞不過你了?”獨孤博咂咂嘴,語氣帶著幾分驚奇,也有幾分調侃,“看來那冰火兩儀眼沒白泡,藥也沒白‘糟蹋’。”他特意在“糟蹋”兩個字上加重了音。
宮玄轉過身,月光照亮了他平靜的臉:“倒是你,不去研究藥圃,跑到這訓練場來喝西北風,是怕某人半夜偷了您的草不成?。”
獨孤博老臉一紅,但旋即化作不屑:“哼!老夫的藥,愛怎么用就怎么用!不過你小子……”他湊近兩步,鼻子嗅了嗅宮玄,“殺氣淡了不少,心魔也暫時蟄伏,左臂那股子兇煞氣似乎……溫順了些?那冰火煞罡被你消化得不錯?虧得寧家那小丫頭的琉璃光當‘溫控器’?”他眼中閃爍著洞察的光芒。
宮玄沒有否認,只是淡淡問道:“雁雁姐的情況如何?反噬之痛可已根除?”
獨孤博臉上難得地露出溫和的笑意,甚至帶著點得意:“哈哈,那丫頭好得很!雖被你小子糟蹋了材料,但你小子那圖騰吞噬轉移的法子倒是真絕了根!不僅反噬沒了,連碧磷蛇皇武魂都有所精純。老夫看啊……”他故意拖長了語調,渾濁的老眼帶著促狹,上下打量宮玄,“要不是你小子心里裝著七寶琉璃宗那個姓寧的小丫頭,老夫都想撮合撮合你和雁雁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他哈哈大笑著,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亮。
“噗!”饒是宮玄定力過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做媒”驚得差點岔了氣。他面色古怪地看著眼前這個為老不尊、滿臉促狹的毒斗羅,一陣無語。
“呼——!”帶著一絲惱羞成怒,也沒再廢話,宮玄手腕一翻,一個裝滿了烈酒的青瓷酒瓶就帶著凌厲的破風聲,精準地朝著獨孤博那張正笑得快抽筋的老臉砸了過去!
“拿酒堵你的嘴吧!老怪物!”
獨孤博嘿嘿一笑,身形不動,僅伸出兩指就穩穩夾住了飛來的酒瓶,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哈哈,這就生氣了?小子,臉皮還挺薄!”他麻利地拔開酒塞,對著瓶口就猛灌了一大口,“唔!好酒!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沒白費老夫幫你這么多!”
他將酒瓶拋還給宮玄,自己也變戲法似的從腰間解下一個更大的酒葫蘆,兩個酒壇在月光下輕輕碰在一起,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咕咚咕咚……兩人都灌了幾大口辛辣的液體下肚,一股暖流驅散了夜露的微寒,彼此間那點劍拔弩張的氣氛也消融了不少。
“……真的完全可控了?”獨孤博放下酒葫蘆,臉上的嬉笑褪去,難得的認真起來,目光如同實質般鎖在宮玄的左臂上,“那種源自根源的東西……沒那么容易馴服吧?”
宮玄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修長的手指在虛空中緩緩收攏又張開,仿佛在感受著體內流淌的力量。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幽深:“心魔斬去了,煞氣找到了鞘。但……平靜的海面下,總是潛藏著暗流。它只是找到了暫時合適的容器,距離真正的隨心所欲……還很遠。”他沒有絲毫隱瞞,在見識過他底牌的獨孤博面前,掩飾沒有意義。
獨孤博灌了口酒,辛辣入喉:“容器再堅固,也抵不住里面裝的東西自己爆開。你的‘鞘’,看似穩定了煞氣,但那小女娃的塔,饒是進化成九寶琉璃塔……老夫觀她塔基似乎還未完全穩固?若她那邊出了狀況……”他沒有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宮玄握著酒瓶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指節微微泛白。他沒有回答,只是再次舉起酒瓶,猛灌了一口,滾燙的液體灼燒著喉嚨,也短暫壓下了心中翻騰的思緒。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清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若有若無的蟲鳴。
月光流淌過訓練場冰冷的石磚地面,也將不遠處宿舍樓陰影的輪廓勾勒得更加深邃。在那片濃墨般的暗影里,唐三的宿舍窗口,似乎正悄然彌漫開一種難以察覺的、帶著枯萎與死寂意味的能量波動。微弱,卻極其危險,仿佛有什么恐怖的毒物正在沉睡中悄然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