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衛秦。過去的二十多年人生，過得平淡無奇。從小學到大學畢業，我的生活軌跡與常人無異，成績普通，最終也只是像大多數人一樣，拿著一紙文憑離開了校園。
唯一不同的是畢業后我沒有隨波逐流地去找工作，而是回到了從小生活的城市，開了一家名為“歸無”的店。
何為“歸無”？——萬物歸始，一切歸無。
只是，這家店并非人們喜聞樂見之所，它經營的是世人普遍忌諱的行當——殯葬業。在如今這個對死亡諱莫如深的時代，這樣一家店，自然令人望而卻步。即便我店內的陳設布置與常見的白事店大不相同，平日里也鮮有人登門。因此，大半年過去了，我未能接到一單生意。
店里沒人的日子自然是無聊的，如此慘淡的生意，換了旁人，恐怕早已愁白了頭，而我卻頗享受這份安寧。這冷清意味著，過去的半年里，沒有至親離世，每個人都安然無恙，這未嘗不是一種幸福美滿。
我拿起桌上的抹布，準備將店里陳列的骨灰盒擦拭一遍，便打算打烊了。剛擦到第三個，門口的風鈴忽然‘叮鈴’一聲脆響。抬頭望去，一位年輕的女士推門而入，眼眶泛紅，聲音哽咽“老板，請問...您這里有小一點的骨灰盒嗎？”
“有的，這邊的骨灰盒都小一些，您看看這些是否符合您的要求。”我放下抹布，將這位年輕的女士帶到陳列小骨灰盒的展柜前。
“我想要再小一些的，我拿來裝我的貓”她說。
“明白了”我點點頭，轉身從里間柜子取出幾個小巧的骨灰盒，擺在她面前，“這些大小應該合適，都在這兒了，您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她沒再說話，只是挨個拿起，仔細的看著，又摸了摸每一個的材質，過了許久選定一個“就這個吧，這個和它的顏色很搭，我想它會很喜歡的。”
“還有，麻煩老板幫我安置一下它。”說完，她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遞給了我。
“好的，您稍等。”我小心翼翼地接過這個小盒子，心頭微動，輕聲問：“方便的話，能讓我看看它嗎？我想知道是怎樣可愛的小家伙。”
她愣了些許，隨即點點頭，掏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輕點，悲傷的眼底似乎漾開一絲微光：“當然，您看它多可愛。”
“確實是個可愛的小家伙~”我應道。
簡單寬慰兩句，我便捧著盒子走向里間。將小小的骨灰仔細移入新選的骨灰盒中，正要蓋上，目光掃到工作臺角落那瓶常用的油墨，心中意動。我拿起細筆，在光潔的盒蓋上細細勾勒，一只憨態可掬、神氣活現的小貓漸漸成形，正是她手機照片里那只寶貝的模樣。
捧著完成的骨灰盒走回前廳：“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謝謝老板，總共是多少....”她接過骨灰盒，習慣性地低頭看去，目光觸到盒蓋的時候，愣住了。
盒蓋上面用油彩畫著一只憨態可掬的小貓，而這只貓的眉眼、神態，分明就是她剛剛失去的貝貝。
“這...這是我的貝貝。”她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大顆大顆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我的貝貝……它回來了……”她抱著骨灰盒，哭得渾身顫抖。
我默默抽出紙巾，輕輕放在她手上：“擦一擦吧，我想貝貝不會愿意看到您這樣難過。”
她接過紙巾，哭聲慢慢變成了抽噎，聲音悶悶的：“都是我的錯…我的貝貝…如果我按時帶它打疫苗…如果它剛不舒服我就立刻送醫院……它就不會……就不會離開我了……”
“為什么啊？為什么是我的貝貝來承擔我的疏忽？我寧愿……我寧愿這些都報應在我身上。”
“不是你的錯，貝貝它絕不會怪你的，因為它用盡它短短一生愛著的，就是你啊...”我輕聲安慰道。
許久，我的第一位客人才平復心情，起身離開。臨走時，她對我說：“謝謝你，老板。你說得對，我的貝貝這一生雖然短暫，但它始終全心全意地愛著我。為了它，也為了我自己，我要開心地生活下去。我相信，未來我和貝貝一定還會重逢的。”
是啊。死亡固然帶走了我們最珍視的生命，卻帶不走那些傾注的愛與陪伴，更帶不走刻在心底的羈絆。它們并未消失，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在記憶的長河里，在每一次想起時心頭的暖意中，甚至在我們選擇繼續好好生活的勇氣里。
想到此，我們更應慶幸，慶幸是它們先離開了最愛的人。因為生老病死我們能理解，而小小的、傻傻的它們卻不能。若有一天我們不在了，它們只會一直等、一直等，或許至終也不明白，為何等不來我們的歸期。所以啊，能在它們有限的生命里，給予全部的愛與快樂，這本身，就是一份值得慶幸的圓滿。
目送顧客的身影融入夜色，我仔細擦拭完店里陳列的骨灰盒，鎖上門，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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