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蘭中學，語文辦公室。

教授語文的王老師，眼睛死死盯住面前試卷。

端起玻璃質的保溫杯，甚至忘了吐掉嘴里面的茶葉渣滓。

“咳咳!”

因為嗆水，他劇烈咳嗽起來。

旁邊語文組組長趕緊遞上一張餐巾紙。

“沒事吧？”

語文組長畢業于燕京大學，年輕的時候，是一名文藝青年，曾經在省刊中發表過幾篇詩歌。

但苦于天賦所限，在文學界沒有什么進展。

在當了語文老師之后，寫詩歌便只成為了一個愛好。

王老師把手指向面前的卷子，嗓子因為嗆水，暫時并未發出聲音。

“看，看這個?！?

語文組組長好奇的拿起放在面前的試卷。

打眼一看竟然是一篇五言古詩。

“這種詩，就算寫的再好，也是要打低分的！學生們既無閱歷，也無水平，無異于東施效顰。我年輕的時候，寫過現代詩，被當時的語文老師好一頓批！”

“再，看看?！蓖趵蠋煵林爝叺谋翘?。

“石壕吏？名字倒有點意思，地點人物齊了，語調平仄極佳，讀起來有種冷冰冰的感覺?！?

“現代·路明非”語文組長笑起來，“這家伙我知道，搶走杜甫茅草的就是他，文學社的，就會干些雜活，有時候還干不好。來來來，你們也都過來聽聽，咱們大詩人路明非的詩作！可以借著這篇文章講講，不論任何考試，千萬不要寫詩，他們沒有這種水平的！到時候，可以打印下來發給全部同學們看看，殺雞儆猴！”

語文組組長文學素養較高，人又和氣幽默。

聽到他的聲音，一眾語文老師紛紛湊了過去。

整個辦公室安靜下來，卻又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語文組組長剛一念出來，好像北風從窗戶中鉆進來，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通過第三視角，冰冷的畫面迅速展開。

短短十個字，時間地點人物，事情起因和經過完全展現。

跟題目一樣，平仄更可以說是完美。

老師們正想著聽笑話，可聽到這兩句的時候，也不由得安靜下來。

“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

精煉的動作描寫，結合上面的官吏，加上兩句話，已經完全把這件事情說明白了。

恐怖的筆力??！

比網上那些一萬個字還說不明白的網絡作家可強多了！

“組長，這首詩，看起來好像很強?。∵€有嗎？”有老師輕聲說。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

對仗工整，對比強烈。

人物神態和情緒瞬時躍然紙上。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

畫風由第三視角，瞬間拉到了老婦的第一視角，后面的句子，成為了她的獨白。

“關于戰爭的思考?！庇欣蠋熣f道。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又是完美的韻律。

語文組長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手掌緊緊握住了。

這是怎樣一種絕望，三個孩子都被抓去當兵，其中傳來一個孩子戰死的消息。

存者偷生，死者長已。

只通過字面，就似乎看到老婦人低下的頭，和流出的血淚。

“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

繼續突出老婦的悲慘。

語文組組長默默嘆息：“你們到網上搜搜，有沒有這首詩，這種冷冰冰的獨白和完美的韻腳，我感覺不是一個孩子能寫出來的?！?

事到如今，他剛才的嘲諷之意已經全無。

語文組長走到打印機邊上。

將這首詩復印了三十份，將其傳送給了每一位語文老師。

過了三分鐘。

一名年輕老師從辦公桌上起來：“沒有，路明非應該是原創?！?

“真是簡練的語言，這扎實白描功底！就算只看描述，都能從中感覺到強烈無比的絕望情緒，沒有大量練習和足夠的生活閱歷是寫不出來的?！蓖趵蠋熣f。

語文組組長反復讀著詩句，可以說陷入到癲狂的狀態。

“你們再看看最后四句?！闭Z文組長說。

“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讀出什么了嗎？”組長詢問道。

“視角又轉換了，變成了主角的視角，老婦被捉走了?！蓖趵蠋熣f。

“正是，在古詩中，視角往往鎖定一面，可路明非卻絲滑的將視角轉換了三次，將百姓的痛苦，完全展示了出來！整首古詩，沒有修飾，全是白描！只通過白描傳遞情緒！怪物??！”語文組長陷入到了迷狂之中。

“那，我們還要把這首詩復印嗎？”路明非班主任王老師說。

“要得！必須要，仕蘭中學能有人寫出這樣的詩，簡直是我們語文組的榮耀！我這就打電話給我的博士生導師！”

語文組組長顫抖著尋找手機號。

“老師，近日可好?！?

“還好，還好，早上吃了三個肉包子，喝了一大碗湯?！?

“我這有學生寫了一篇詩歌，我讀給您聽聽？”語文組組長謙卑的說。

他諸多同門有的已經成為了文壇扛鼎人，但他只能當個中學的語文組組長。

“又是你寫的罷？我肚子痛，想拉屎?！?

“先憋一會。老師。是我的學生寫的。”語文組組長著急的說。

“要拉出來了?！?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闭Z文組長緩緩的說。

“憋回去了，繼續。”

語文組組長害怕恩師再憋出毛病來。

趕緊繼續讀了起來。

一首讀完。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沉默的靜寂。

語文組組長終于忍不住的問道：“老師，您去廁所了嗎？”

“沒。”

“那您什么感想？”

“你這學生家里從事考古的吧？從哪里挖出來杜甫的詩了？”老教授緩緩的說。

“這孩子平時很自卑，不愛說話，眼神躲閃，我覺得他能寫出這樣的詩?！闭Z文組組長認真的說。

“知道了，你的師兄就在你們那做講座，讓他帶上幾個記者，待會就讓他上你那里，做個專訪。”

“教授，那我加入省作協的事？”

“知道了。畢竟是你發掘的，到時候給你介紹一下?！?

“老教授，這是我們班的學生，加我一個?。　甭访鞣堑恼Z文老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