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一股長年不見陽光的霉味，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粗暴地撬開了姜河塵封三年的感官。

他睜開眼，視線在模糊與清晰之間反復(fù)橫跳，最終定格在一片純白的天花板上。

“醒了？”一個輕柔但帶著職業(yè)性疏離感的女聲傳來。

姜河艱難地轉(zhuǎn)動脖子，看到了一個身穿粉色護士服，戴著口罩的年輕女子。她眼神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以及一絲深藏的、看待非正常物種的審視。

“我……這是在哪？”姜河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青山療養(yǎng)院，307號房。”護士李玥一邊麻利地檢查著他手腕上的輸液管，一邊用哄小孩的語氣說道，“姜河，你已經(jīng)睡了整整三年了。今天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再聽到那些‘宇宙的聲音’？”

宇宙的聲音？

姜河的腦子“嗡”地一聲，像是有億萬臺老式電視機同時失去了信號。

那些不是幻覺！

那沉睡中的、光怪陸離的、足以撐爆任何凡人理智的記憶，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不是姜河。

不，準確來說，他不僅僅是姜河。

他是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的古老存在，一個被某些不可名狀的恐怖盯上，最終被迫將核心意識躲藏進人類軀殼的……星球之靈。

一個代號為“藍星”的星球的“胎盤”。

一個體內(nèi)封印著三十億人類靈魂的、行走的靈魂容器！

護士李玥看到姜河眼神渙散，瞳孔中仿佛有星河流轉(zhuǎn)，頓時心中一緊，不動聲色地將手按在了床頭的緊急呼叫按鈕上。

她見多了這種病人發(fā)病前的狀態(tài)，嘴里喃喃著“宇宙”、“神靈”、“維度”之類的詞匯。眼前這個姜河，三年前被送來時就是這樣，自稱是“地球的意志”，要在體內(nèi)孕育新人類，聽得當時的主治醫(yī)生都直呼“這孩子的想象力不拍成科幻大片可惜了”。

姜河沒理會護士的小動作，他正忙著“聽”體內(nèi)的“視頻會議”。

何止是宇宙的聲音？

他腦子里現(xiàn)在有三十億個聲音在同時開會！那不是簡單的噪音，而是三十億個靈魂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執(zhí)念、悔恨、愛戀、怨毒……交織成的靈魂風(fēng)暴。

“我不想死啊！我剛中了五百萬彩票！”——這是一個賭徒的哀嚎。

“瑤瑤，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是一個舔狗的懺悔。

“王總，下輩子我一定給你當牛做馬，求你放過我女兒……”——這是一個父親卑微的祈求。

“憑什么！我寒窗苦讀十六年，剛考上清北，憑什么讓我死！”——這是一個天之驕子的不甘。

這些聲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沖擊著他作為“姜河”的這具脆弱靈魂。如果不是他那個龐大到無法形容的“星球之靈”本體在苦苦支撐，光是這信息洪流就能讓他瞬間腦死亡。

“姜河，看著我。”李玥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試圖將他的注意力拉回來，“你只是做了個很長的夢。你叫姜河，今年二十一歲，你的家人……都很想你。配合治療，你很快就能出院了。”

家人？

姜河的記憶中閃過幾張模糊的面孔，他們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自己，然后簽下了一份又一份的同意書。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家人？”他沙啞地問道，“你說的是把我當成家族污點，生怕我出去敗壞他們名聲，恨不得我永遠別醒過來的那群人嗎？”

李玥的動作一僵，眼神中閃過一絲同情。她知道，這孩子的家庭情況很復(fù)雜。但這并不是她一個護士該議論的。

“好了，不要胡思亂想。”她轉(zhuǎn)移了話題，“今天給你換了新藥，記得按時吃。王醫(yī)生說，這是最新的科研成果，對穩(wěn)定你的‘世界觀’很有幫助。”

穩(wěn)定我的世界觀？

姜河差點笑出聲。

他的世界觀要是穩(wěn)定了，這個宇宙恐怕都要抖三抖！

是告訴她，我體內(nèi)那三十億個靈魂隨時可能因為能量耗盡而集體魂飛魄散，而作為容器的我，也會跟著一起陪葬？

還是告訴她，外面那個看似和平的世界，其實只是高等文明餐桌上的一道冷盤，隨時會被某個路過的“神靈”夾起來吃掉？

“這個世界，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姜河低聲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整個療養(yǎng)院，乃至整個世界進行一場荒誕的審判。

“對對對，世界是多元的，我們尊重每一種認知。”李玥熟練地敷衍著，將幾顆顏色鮮艷的藥片放在床頭柜上，“來，先把藥吃了，吃了藥，你的世界就清凈了。”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刺破了姜河最后的偽裝。

他猛地抬頭，雙眼死死地盯著李玥。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不再是精神病人的渙散和迷茫。

那里面，仿佛沉淀了萬古的星塵，倒映著文明的生滅。左眼是三十億靈魂的悲歡離合，右眼是星球意志的冷漠孤高。

李玥被這眼神看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一種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

仿佛她面對的不是一個病人，而是一個……神。

一個正在被凡人冒犯的，瀕臨隕落的神！

“你認為，什么是真實？”姜河一字一句地問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撼動靈魂的威嚴。

“真實……真實就是我們能看到、能摸到、能感受到的……”李玥下意識地回答，這是她在教科書上學(xué)到的標準答案。

“那你看不到的呢？摸不到的呢？比如，空氣中的電磁波，宇宙中的暗物質(zhì)，人心的善惡？”姜河追問，他的思維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你們將無法理解的一切，都歸類為‘病’，然后用藥物去‘治療’。這是不是一種傲慢？一種基于無知的，徹頭徹尾的傲慢！”

“我……”李玥被問得啞口無言。這番話，已經(jīng)超出了一個精神病人該有的邏輯深度。這更像是一場哲學(xué)辯論。

“當瘋子開始和你討論哲學(xué)的定義時，你該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李玥的腦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這個念頭。

就在此時，姜河的腦海里響起了一個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機械音。

【叮！檢測到宿主意識蘇醒，靈魂核心穩(wěn)定度3.7%，符合綁定條件。】

【創(chuàng)世系統(tǒng)綁定中……10%…50%…100%！】

【綁定成功！你好，第10086號藍星文明孕育者，姜河。】

來了！

姜河心中狂喜，那沉睡三年一直苦苦等待的東西，終于來了！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警告！宿主體內(nèi)靈魂能量正在快速逸散，預(yù)計將在23小時59分后低于安全閾值，屆時三十億人類靈魂將徹底崩解，宿主靈魂將作為殉爆材料，一同湮滅！】

【唯一自救方案：提升星球等級，解鎖創(chuàng)世神權(quán)限，穩(wěn)固靈魂容器！】

【新手大禮包已發(fā)放，是否開啟？】

“開啟！立刻！馬上！”姜河在心中咆哮。

李玥只看到姜河的表情在短短幾秒鐘內(nèi)，從莊嚴肅穆的“哲學(xué)家”模式，切換到了狂喜、激動、最后又歸于平靜的“癲癇”模式，她手上的呼叫器都快按出火星子了。

“王醫(yī)生！快來！307床的病人好像又看到新世界了！”

而姜河的眼前，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一個只有他能看到的半透明光幕。

【恭喜宿主獲得：初始世界本源x1，夢境具現(xiàn)（被動），世界樹種子x1！】

【夢境具現(xiàn)（被動）】：宿主在深度睡眠時，其夢境將有極低概率干涉現(xiàn)實，具現(xiàn)出夢中所思所想之物。具現(xiàn)物品等級與宿主精神力強度、世界本源存量相關(guān)。

【世界樹種子】：傳說中足以撐起一個大世界的無上神物，目前處于未激活狀態(tài)。

姜河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夢境具現(xiàn)！

世界樹！

這簡直是逆天改命的神器！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看了一眼床頭那幾顆被護士稱為“穩(wěn)定世界觀”的藥片，嘴角浮現(xiàn)一抹嘲諷。

真正的“世界”，才剛剛開始。

他感到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疲憊感襲來，那是沉睡三年剛剛蘇醒的后遺癥，也是體內(nèi)三十億靈魂逸散能量帶給他的負擔(dān)。

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王醫(yī)生的聲音。

“別急別急，我來了！讓我看看是哪個小天才又在思考宇宙起源了。”

姜河閉上了眼睛，在徹底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秒，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看”著物品欄里那顆平平無奇、宛如普通綠豆的種子，用盡了最后的精神力，在夢境中勾勒出一個畫面——

他將這顆種子，輕輕地，種在了病房的水泥地磚縫隙里。

……

不知過了多久。

當姜河再次醒來時，是被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喚醒的。

那不是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任何一種他認知中的花香或果香。那是一種純粹的、充滿了生命氣息的芬芳，僅僅是吸入一口，就讓他感覺體內(nèi)那三十億個嘈雜的靈魂都安分了些許。

他猛地睜開眼。

然后，他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病房，在空氣中拉出了一道道光路。

就在他床邊的地板磚縫隙里，一株約莫十厘米高、通體翠綠、仿佛由最頂級的翡翠雕琢而成的小樹苗，正破土而出。

它的每一片葉子都晶瑩剔T，葉脈中流淌著淡淡的金色光輝。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柔和的綠色光暈，正以它為中心，緩緩地向四周擴散。

整個病房，都因此染上了一層神圣而靜謐的色彩。

世界樹……發(fā)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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