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蔡友亮的三子，感覺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一絲清涼緩緩滲入喉間。

如同甘泉流淌過干涸的河床，迅速蔓延至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滋養(yǎng)著受損的經(jīng)脈。

“呃……”

一聲微弱的呻吟從蔡家三子喉中溢出。

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劇烈的頭痛和渾身的酸痛提醒著他方才經(jīng)歷的劫難。

“父……父親？”

他掙扎著撐起上半身，環(huán)顧四周。

入目盡是狼藉，粉碎的地面、斷裂的樹木、還有不遠處那幾灘模糊難辨、夾雜著衣物碎片的血肉……

那是他帶來的蔡家護衛(wèi)們最后的痕跡。

唯獨，不見父親蔡有亮的身影。

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的心。

他目光掃過地面，忽地注意到一道拖拽的痕跡和散落的點點血跡，延伸向密林深處。

“那邊！父親……父親往那邊去了！”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腦海，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他咬緊牙關，忍住周身劇痛，拾起那面已是裂痕遍布、靈光黯淡的盾牌，腳步踉蹌地循著痕跡追去。

每走一步，都牽動著內腑的傷勢，但他不敢停下。

不知走了多久，體力幾乎耗盡，他氣喘吁吁，幾乎要癱軟在地。

他撥開眼前一叢茂密的灌木——

下一刻，他整個人如同被冰水澆頭，血液瞬間凍結，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視野前方，一片被暴力清空的空地上，那具被斬成兩段的尸體被他自動忽略。

而他敬若神明的父親，蔡氏家主蔡有亮，正被一桿猙獰的長槍，死死地釘在一棵焦黑斷裂的古樹樁上！

頭顱無力地垂下，雙目圓睜，凝固著最后的憤怒與不甘，胸前的衣袍已被暗紅色的血漬浸透……

“父……父親？！”

巨大的沖擊讓他腦中一片空白，足足幾個呼吸間，他無法思考，無法動彈，只是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凄慘的景象。

隨即，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沖破了他的喉嚨：“父親——！”

他像是瘋了一般沖了過去，中途被地上的斷枝絆倒，重重摔在地上，卻又立刻手腳并用地爬起，連滾帶爬地撲到那棵斷樹樁前。

“父親！父親！”他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悲痛和恐懼如同巨浪將他淹沒。

他伸出劇烈顫抖的雙手，想要將父親放下，卻又害怕觸碰到那冰冷的軀體、那可怕的傷口，雙手徒勞地懸在半空，進退失據(jù)。

淚水混雜著臉上的泥土和血污，肆意流淌，往日世家公子的從容氣度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無盡的慌亂與絕望。

“父親……怎么會這樣……是誰……？”他語無倫次，泣不成聲。

就在這時，遠處隱約傳來了人聲和腳步聲！

“快！這邊有打斗的痕跡！”“仔細找找！分開搜尋！”

蔡家三子渾身一個激靈，巨大的恐懼瞬間壓過了悲痛。

他猛地止住哭聲，驚慌地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不能被發(fā)現(xiàn)！絕不能讓父親死后還落入敵手！

求生的本能和一絲殘存的理智讓他做出了反應。

他猛地起身，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握住那桿冰冷的蛟鱗槍柄，猛地向外一拔！

噗嗤！

槍身離體，蔡有亮的尸體軟軟地倒下，重重壓在他的身上。

那冰冷的重量和濃郁的血腥味幾乎讓他窒息。

“父親……兒……兒帶您回家！”

他極力壓抑著嚎啕的沖動，牙齒死死咬住嘴唇，鮮血混合著淚水滑落，但更多的淚水依舊無法控制地涌出。

他迅速將長槍收入儲物袋，然后奮力背起父親已然僵硬的尸體，踉踉蹌蹌地、頭也不回地鉆入了茂密的林木深處，消失不見。

不一會兒，兩名衣衫襤褸、渾身血跡斑斑的張家護衛(wèi)循跡搜尋到了這片空地。

其中一人更是失去了一條手臂，傷口只用破布草草包扎，面色慘白如紙。

這兩人，正是洛長歌故意手下留情，又從陣法破口僥幸逃出的張氏殘兵。

他們驚慌失措下與家主走散，兜轉良久，實則是在洛長歌無形的引導下，才最終回到了這處預設的終點。

當他們看清空地上的景象時，同樣如遭雷擊，駭?shù)没觑w魄散！

方圓數(shù)十丈仿佛被巨獸蹂躪過，草木盡成齏粉，地面坑洼焦黑。

而更讓他們肝膽俱裂的是——不遠處，他們家主張涵清的遺體，竟被殘忍地斬成兩截，散落各處！

“家主？！！”

兩人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悲呼，連滾帶爬地撲到殘尸旁，撫摸著那冰冷的軀體，發(fā)出絕望而憤怒的嚎哭。

片刻后，那斷臂的護衛(wèi)猛地抹了一把眼淚，眼中燃燒起刻骨的仇恨，嘶聲道：“洛氏！是洛氏！此仇不共戴天！我張氏必要你血債血償！！”

就在這時，另一名護衛(wèi)忽然注意到不遠處泥地里斜插著的一抹寒光：“那……那是什么？！”

斷臂護衛(wèi)踉蹌著跑過去，用僅存的右手費力地拔出那物——那是一柄造型古樸、刃口仍殘留著凌厲氣息的燕翎刀！

“這是……種靈境的法器戰(zhàn)刀！是這把刀殺了家主？”他捧著刀，跌跌撞撞地跑回同伴身邊，聲音因震驚而顫抖：“可……可沒聽說過洛氏有人用這等長刀啊？！”

“帶上！把刀帶回去！”另一名護衛(wèi)紅著眼睛，咬牙切齒道：“此物便是鐵證！老祖宗見了，自會查明一切！定要讓那洛氏付出代價！”

“好！你我二人，各負家主一部分遺體……絕不能讓家主暴尸于此！”斷臂護衛(wèi)重重點頭，聲音哽咽卻堅定。

兩人強忍悲痛，各自背負起張涵清的半截尸身。

最后看了一眼這片如同修羅場般的林地，將那柄染血的燕翎刀緊緊攥在手中，迅速消失在來時的方向。

密林深處，一株古樹的濃蔭之后，洛長歌的身影緩緩浮現(xiàn)。

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兩撥人各自背著尸體、懷著仇恨離去，一切皆如他所料，分毫不差。

他輕輕撫過頜下長須，嘴角終于勾起一絲冰冷而滿意的微笑。

棋局已布下，棋子皆落位。

接下來，只需靜待豐北之地，風起云涌。

他身形微微一晃，消失在原地，再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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