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難掙，屎難吃。

下了夜班的張過，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的六人間的廠房宿舍中。

此刻天剛亮，地平線上的太陽綻放出破曉的晨光，沉睡的城市開始蘇醒，一切都那么欣欣向榮。

不過這都和張過無關，他的眼里，只有那張擺在角落的，鋪著涼席的鐵架床。

沒有洗漱，他一頭撲倒在床上，調整姿勢，準備進入夢鄉。

身體上很是疲憊，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眼睛酸痛難忍，困意揮之不去，但不知為何，張過就是睡不著。

他在床上扭動幾下，睜開無神的雙眼，看向粉刷得慘白的天花板。注視了好一會兒，他打開手機，開始刷著短視頻。

短視頻軟件很懂他的心意，推薦的都是舞蹈區的博主。

看著這些不知道是生活所迫還是興趣使然，總之衣著清涼的小姐姐，一身疲憊的張過只覺得索然無味。

他的手指快速滑動手機屏幕，大數據的算法隨之將這些未得恩寵的視頻打入冷宮，推薦起新的內容。

“首富之子和百萬網紅勁爆緋聞，私生子風波到底是真是假！”

刷新途中，一張帥氣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張過手指一停，他看著這條視頻，聽著AI的配音繞著車轱轆話講述這一起似曾相識的事件。

“陳世欽是我國首富之子，即便投資失敗，身價也還有十幾億......”

不知道是哪個傻瓜AI寫的文案，張過只覺得腦袋更疼了。

陳世欽這個名字他熟悉，前幾年短視頻上說的都是虎父無犬子，創業新典范什么的。這兩年公司倒閉，被爆出來管理混亂、任人唯親。后來短視頻就開始推送他的緋聞生活，講他今天又和哪個美女同游、又和哪個網紅鬧了緋聞。

這人和人之間的差距，還真是從娘胎里就有區分了啊。

兩人年齡相近，張過難免想到了自己。

雖然在流水線的廠里工作，但他勉強能算得上是個大學生——擴招之后的，高考考的是文科。

都說學習是最好的出路，但這句話本質上就是一根釣在父母面前的胡蘿卜，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輩子，把孩子送去讀書，送去好學校，但畢業之后，哪來的那么多好工作能夠供應千千萬萬的孩子呢。

付出了學費，付出了補課費，付出了教務費，等畢業以后，該失業失業，該進廠進廠。

“去他媽的。”看著短視頻上的繁華，張過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一樣，他將手機一丟，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際，張過耳邊傳來好似汽車的聲響。

“怎么回事？”

他困倦地睜開雙眼，茫然地打量周圍的環境，看了一會兒，他震驚地瞪大雙眼——

這里不是他睡覺的那個六人間宿舍，而是一輛內飾為黑銀米白三色的汽車內部，充斥鼻腔的，也并非宿舍里工友的汗臭，而是一股恬靜淡雅的幽香。

綁架？

不對，沒有綁匪會開這么好的車，張開看著即便是翹起二郎腿仍舊有充足空間的后排，心里嘲笑著自己猜測的不靠譜——他就一個流水線工人，父母也是做加工的，身上沒幾個錢，連被綁架的價值都沒有。

難道是穿越？

喜歡閱讀網文、觀看短劇的他熟知這方面的設定，回想到不久前他剛下夜班，頂著滿身疲憊刷短視頻，就這么猝死在夢里也不是不可能。

他環顧一圈，看向車窗之外，在深色車窗上，他掃到一個熟悉的人臉——

等等！

他挪動屁股，快速湊到車窗前，打量著鏡面之中疑似現在自己的模樣，這個模樣他才見過，正是那位網絡上風頭正盛的首富之子林世欽。

交換身體、奪舍、借體重生？

張過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他下意識一拍大腿，隨后動作僵硬起來。

他抬起手，不信邪又狠狠地拍了下去。

“不可能吧。”張過抬手掐住臉頰，使勁拉扯起來。

不痛，一點都不痛。

“他媽的是做夢！”

又連環扇了自己幾個巴掌，把兩邊兩頰打得通紅之后，張過失望地確認了這一點。

豪車的司機在張過拍大腿時就注意到了后排那位首富之子的舉動，他透過后視鏡，觀察著對方的行動，以免出現意外的事故。

然后，他便看到這位首富之子先是拉扯自己的臉頰，又連環扇自己巴掌，好像一個瘋子一樣。他趕緊收回視線。

他只是個司機，不該看的不能看。

過了一會兒，司機輕踩剎車。

他握著方向盤，心里有些遲疑。

“怎么了？”張過頂著林世欽的皮囊，問道，“到地方了嗎？”

“是是。”司機按動按鈕，車門隨之打開，張過邁步走出車外，左右看了一眼，不知道林世欽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不過既然是做夢的話，不管怎么荒唐，都能自己進行下去吧。

就在他觀察周圍環境的時候，一個穿著正裝的中年女人從遠處的商場里快步走出，朝著他的位置而來。

“林先生，我們家小靈已經在等你了。”中年女人滿臉堆笑，討好地說道。

你們家小靈，那是誰？張過心里疑問，臉上則沒有表情地回應：“帶路吧。”

這里是一座繁華的商場，人山人海，張過新奇地打量著這里的景象，他基本上沒來過這類的地方，他生活的那座城市，商場的規模要比這里小得多。里面的商鋪，也沒這么多知名品牌。

一進商場，冷氣便迎面而來，與冷氣一道抵達的，還有蹲守的自媒體。

幾秒鐘時間，張過就被洶涌而來的自媒體圍上，話筒、相機、手機鏡頭......全都懟在了他的臉上。

“能說一說你和王雨萌的糾紛嗎？”

“王雨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嗎？”

“這一次為什么會有私生子，是忘記做避孕措施還是被王雨萌算計了？”

這些媒體人，和東非草原上的鬣狗沒什么區別，看到林世欽到來就像聞見了腐肉的氣味，一下子就圍攏了過來。

張過望了一眼被擠到一邊去的中年女人，感覺林世欽是被對方做了局——不對，這是夢，哪有什么做不做局的。

“別急別急，一個個問。”張過揮手制止了他們混亂無序，“今天你們的問題，我都會一一解答。”

這話一出，如同一塊巨石丟入池塘，濺起巨大的水波。

“你的臉是怎么回事？”有人問道，“是被王雨萌打的嗎？”

“不，我自己打的！”回答的時候，張過抬手又給了自己一巴掌，還是一點都不疼。

這一幕，立刻在人群中引發騷動。

“你為什么要自己打自己？”又有人問。

“因為我是個傻逼！”

首富之子當著鏡頭的面親口罵自己，這可是個重磅新聞，人群變得更加狂熱起來。

“你為什么會覺得自己是個傻逼呢呢？”

如果是專業的媒體，在提問的時候多少還會注意一點用詞，但此刻蹲在這里的，基本上都是追逐流量而來的自媒體、營銷號，提問的時候當然百無禁忌。

“因為......”張過剛想說他拿了家里的錢結果虧得血本無歸這件事情，但仔細一想，這是夢境，這件事又人盡皆知，再說一遍沒什么意義。

他干脆一咬牙，反正是夢，伸手脫下身上那件手感順滑的T恤。

“因為我就是個傻逼！”他高舉T恤，甩動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現場的氣氛被推向更高潮，快門、閃光燈、錄像的紅點，不只是自媒體，就連經過的路人也拿出了手機，記錄下這潑天的流量。

一時之間，驚呼聲不絕于耳。

短視頻平臺上，相關事件的直播間不斷引來觀眾，彈幕、評論滾動個不停。如此高的熱度，又在平臺推送算法的加持之下，不斷推送到更多人面前。

這一事件，火了。

中年女人看著越來越多的人群，腦門浮現冷汗，她是娛樂圈一位新晉演員的經紀人。負責的對象外貌不錯，林世欽正在對其進行追求。

這節骨眼上，網紅王雨萌私生子事件泄露，為了給林世欽一個難堪，她才將對方的行程透露給了自媒體，想讓他當著鏡頭的面狠狠丟一次臉。

現在的結果是，丟臉的目的確實是達成了，事情的走向，卻好像開始失控了。

中年女人看著脫下上衣舞動的林世欽，臉上表情變得僵硬，誰都知道林世欽只是個眼高手低坐吃山空的二世祖，但所有人都看他爹的面子上，必須得對他禮讓三分。

如今他在這里丟了這么大一個丑......

不行不行，我得提醒小靈趕緊離開這里。

中年女人拔腿就想通知背后那人，誰知道，她才剛邁開腳步，被人群包圍的林世欽在旁人狂熱地慫恿之下，做出了讓人更加瞠目結舌的舉動——

這位首富之子，居然把褲子也給脫下來了。

這下是真的完蛋了！

面對著閃光燈，張過感慨著夢境的美妙，沒有任何負擔，沒有任何焦慮，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必擔心后果。

“接著脫，接著脫！”

圍觀人群看熱鬧不嫌事大，隨著一兩聲的起哄，最終形成山呼海嘯般的狂歡，鏡頭越懟越近，嘴巴不斷張合，就好像下雨前池塘中的魚，渴求氧氣般將嘴巴透到水面上去。

流量、熱點便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氧氣。

“肯定要接著脫的！你們放心。”

張過扭了扭只剩下一條褲衩的身體，反正不是自己的臉，他毫無羞恥之心，說話的同時，他已經用手抓住了褲衩的邊緣，雙手一用力——

“嘭——”

手部劇痛傳來，張過一個忍不住，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熟悉的六人間寢室，窗外，正午熾烈的陽光從外面射入，在窗臺邊緣留下一塊刺眼的光斑。

張過捂住右手，剛才他在夢中發力的那一刻，現實中的手臂不自覺移動，狠狠地打在了鐵架床的支柱上。

“痛痛痛！”

他趕緊揉著被撞得生疼的右手手背，又對著發紅的痛處吹了好幾口氣才停下。

待疼痛緩解之后，張過吐了口氣，盯著鐵架床堆放雜物的上鋪，心里悵然若失，一場美夢就這么結束了，在那場夢里，他感覺到了此生唯一一次的“世界聚焦于我”的快樂。

真羨慕啊。

他抬起手，在面前虛抓，好似想要抓住那虛無縹緲的夢境。然而這時候，手機預設的鬧鐘鈴聲響起，將他拉回現實之中。

該起床洗漱的時間了，之后出去吃個早飯，稍微放松一下，就可以開始準備去流水線開始新一輪的夜班了。

張過從床底下拿出洗臉盆和洗漱用品，端著就進了廁所。

六人間的宿舍，提桶跑路了三個，除了張過之外，還有兩個工友，只不過他們排的都是白班，現在還沒到下班的時候。

張過刷牙洗漱，突然聽見宿舍門被打開的聲音。

“嗯？”沒接到有新員工要入住的消息啊，難道是小偷？

張過含著泡沫，后仰身體看向宿舍房門，只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外進來，正是這間宿舍里面的另外那兩個正在上班的工友。

“現在不是還沒到下班時間嗎，你們也要跑路了？”

顧不上嘴里還有牙膏泡沫，張過驚訝問道。

“跑路個錘子，我們這學歷，除了流水線還能有什么地方要？”一人大咧咧地把自己摔進床里，拿出手機，刷起短視頻。

另一人同樣把手機拿在手上，很快，他那里就傳出來了“全軍出擊”的游戲聲音。

“那咋回事？”

“隔壁組的老劉知道吧，他手指不小心伸進流水線的皮帶里了，被壓斷了兩根。”

“這么倒霉啊。”張過喝了口水，把嘴里的泡沫吐掉，接著問道，“所以廠里讓全部人提前下班？”

“哪有這種好事，是事情鬧大了，警察來了，這才提前下班的。”視頻哥的手指逐一滑動，瀏覽著視頻。

“咋回事，說說看。”張過來了興趣。

“還能咋回事，老劉手指被壓斷了，車間主管讓他趕緊收拾東西走，不想賠錢，被幾個年輕人打了唄。平時就一直不當人，現在逮住機會了，那還不往死里打，反正等警察來了之后才停下來的。”游戲哥一邊在峽谷廝殺，一邊說道。

張過洗著臉，感受著毛巾擦過皮膚的涼意，問道。

“你上去打了沒啊，我記得他也扣過你工資吧。”

“我？我哪敢，我爸還等著我賺錢給他治病呢。”游戲哥平淡地說道。

“也是。”張過擰干毛巾的水，把它放回臉盆重新塞回床下。

“出去吃飯不？”他向兩人問道。

“不了，吃了才回來的。”游戲哥回答。

“我也吃了。”

“那我一個人出去了啊。”張過打開房門，正要出去。

這時候，視頻哥突然發出一陣驚呼：“臥槽牛逼，首富之子當街裸奔啊！居然連褲衩子都不穿！”

“啊？什么玩意兒？”游戲哥聽到這話，手里的游戲都顧不上了，他快步走到視頻哥身邊，探頭過去查看情況，“臥槽還真是！”

站在門口的張過聽見他們的動靜，腦袋一頭霧水，首富之子裸奔，這個劇情，怎么感覺似曾相識？

“什么情況，什么情況？”

張過也走了過去。

視頻鏡頭很亂，感覺只是路人的隨手拍攝，但那位名叫林世欽的首富之子卻如他的家世那般，牢牢地占據了畫面的中心。

只見這位首富之子就像發瘋了一般，先是將T恤脫下高舉在手中轉圈，又一邊高喊自己是傻逼一邊脫下褲子，然后又在眾人的起哄之下，伸手去扒拉自己的內褲。

至于視頻相關數據——百萬播放，二十萬點贊，轉發上萬，這是真的火了。

“AI合成的吧。”游戲哥這么推測道，“現在AI老厲害了，合成視頻都分不出真假。”

“也對，人家大少爺怎么可能會做這種事情，估計又是什么AI換臉。”視頻哥認同了游戲哥的觀點。

只有張過看著視頻中的內容，后背一陣毛骨悚然，這里面的，不就是他在夢里做的事情嗎？

難道說，那不是夢，他真的在睡覺的時候占據了那位首富公子的身體，然后用他的身體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等會兒，咋回事，視頻被下了？”

“嗯嗯？還真是，這么說來，大少爺還真當街裸奔了啊。”

隨著視頻平臺的審核發力，林世欽的裸奔視頻紛紛下架，而這樣的行為，在無數的觀眾眼中，無疑是實錘了視頻的真實性。

在那之后，公開的視頻雖然被下架，但私底下，聊天群內，有關的視頻和截圖卻開始變本加厲地傳播起來。

張過一陣震驚過后，看見視頻哥和游戲哥關注著視頻，沒有發覺他的反應，心里略微放松。他拿著手機留下一句“我去吃飯了”后，走出宿舍門。

由于這是幾家流水線工廠共用的宿舍樓，張過他們那里雖然提前下班，其他工廠還在熱火朝天地工作，所以宿舍樓的通道里靜悄悄的，沒有什么人。

張過走在通道里，一邊在手機上搜索著裸奔的相關視頻，一邊思考著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難道這是某種金手指？”

閱讀過網文的張過很快就這樣想到，他集中精神，想要嘗試著感應自己是否存在相關的能力。

隨著他精神力的逐漸匯聚，他眼前的景象出現了異常。

宿舍樓的通道還是那樣的通道，但此刻卻好像蒙上了一層深黑的濾鏡，這層濾鏡不耽誤張過的正常視物，但又真實地顯現在了他的眼前。

無邊的黑暗，好似無星的夜空。

注視一會兒，黑暗之中唯一一顆暗淡的，只有丁點光芒的星星浮現在張過的面前。

“這是什么？”

張過將注意力投在那顆星星上，隨后，他的視野一陣天旋地轉，再清晰時，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視角。

“夠了，不要再說了。”出現在視野之中的，是個身姿挺拔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的高級西裝，背頭側梳，一副成功人士的氣質撲面而來——因為張過認出了他的身份，林世欽的父親，明國的首富林麒麟。

“我是你的兒子，被你手下那些異能者襲擊了，你這都無動于衷嗎？”

張過聽著自己嘴里說出這樣的話來，聽聲音，和夢中的林世欽一模一樣。

這是，林世欽的視角？

張過下意識屏氣凝神，他剛才聽到了一個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異能者。什么玩意兒，這個世界有異能者？

有錢人和平民的認知差距能有這么大？

“異能者不會無緣無故襲擊你，你還是自己想想做錯了什么吧。”林麒麟毫無感情地回答。

“你，你！我自己去查！”

說完之后，林世欽摔門而去，而隨著他的離去，張過也一陣頭暈目眩，視野回歸宿舍樓中。

搖了搖頭緩解大腦的暈眩，他發現黑暗中那顆有點微光的暗淡星辰，此刻徹底變得灰暗無光。

“在冷卻嗎？”張過心有所感。

辦公室中。

望著自己兒子的離去，林麒麟沒有感情的臉上浮現些許波瀾。

“去給我找出那個能控制他人的異能者。”對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他命令道，“把他活著帶到我面前來。”

“是。”他的座椅之下，影子一陣扭動，回復的聲音從陰影中流出，隨后分出一股，匯聚到其余陰影之內。

林麒麟活動了一下手腕，在他的右手掌心中，一個布滿利齒的血盆大口正在一張一合。

“你也餓了吧，能控制他人的異能，正是一道好菜。”林麒麟看著自己的手掌，他沒有為親兒子的裸奔而惱怒，他更加在意的，是那位暗中控制他兒子的異能者。

在異能者群體中，不知道他林麒麟身份的，只可能是剛覺醒了異能，這種新人無依無靠，找到他吃了他，將他的異能占為己有。

這樣一來，他就能變得更加完美了。

另一邊，張過忍著肚中的饑餓，快步闖入一家牛肉面館中。

“大碗牛肉面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