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撒滿窗欞時，阿蠻收起桌上最后一副碗筷。灶間的柴火余燼還冒著絲絲熱氣，混著飯菜的香氣在狹小的空間里盤旋，蕭珩坐在矮凳上，目光落在她忙碌的側臉上，忽然開口：“我來洗吧。”

阿蠻手里的動作一頓，轉過身，她瞧著蕭珩肩頭那圈隱約滲出血跡的繃帶，急得擺手：“先生快歇著，您是做大事的人，哪能沾這些油污？再說您肩上的傷還沒好利索，萬一抻著了可怎么好？”

蕭珩站起身，走到灶臺邊，視線掠過那些摞得整整齊齊的碗碟，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你生火做飯，我洗碗擦桌，本就是該做的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臂，“傷的是左肩膀，右手還算靈便，不礙事的。”

阿蠻還想再說些什么，蕭珩已經伸手來接她手里的布巾。他的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像有團細碎的火星猝不及防落在皮膚上，阿蠻猛地縮回手，心臟“咚咚”跳得像要撞開嗓子眼。

蕭珩的手指僵在半空，那觸感溫溫軟軟的，帶著剛洗完碗的潮氣，竟讓他鬼使神差地沒有移開。他低頭看向阿蠻，只見她垂著眼簾，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住了。灶膛里偶爾爆出的火星聲，窗外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都成了這寂靜屋子里的背景音。阿蠻能聞到蕭珩身上淡淡的藥草香，混著他自帶的清冽氣息，讓她忍不住偷偷抬眼，正好撞進他深邃的目光里。

那目光里沒有平日里的疏離淡漠，倒像是含著汪溫水，漾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阿蠻的臉頰“騰”地一下更燙了，她慌忙低下頭，手指絞著圍裙的帶子，心里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先生這眼神，是她看錯了嗎？

蕭珩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想說些什么，舌尖卻像被黏住了。他能清晰地看到阿蠻泛紅的臉頰，聽到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甚至能猜到她此刻慌亂的心思。原來不止他一個人，在這不經意的觸碰里亂了心神。

就在這時，一只蚊子“嗡嗡”地從耳邊飛過，像是突然驚醒了沉浸在曖昧里的兩人。蕭珩猛地抽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溫度，他清了清嗓子，轉身拿起一只碗，故作鎮定地往灶臺上的水盆里放：“水還熱著，正好洗碗。”

阿蠻抬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指尖觸到皮膚時，連帶著心里都泛起一陣甜意。她偷偷抬眼看向蕭珩，見他正低著頭，認真地用絲瓜瓤擦拭著碗沿。他的動作有些生澀，顯然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活計，可那份專注卻讓人移不開眼。

“先生以前從沒洗過碗吧？”阿蠻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點笑意。

蕭珩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側頭看了她一眼，眼底帶著點無奈：“昨日看你洗過，想著依樣畫葫蘆總能成。”他拿起洗好的碗，對著燈光照了照，見碗沿還沾著點泡沫，又重新放進水里擦拭，“好像比握筆難些。”

阿蠻被他認真的樣子逗笑了，轉身從墻角抱過一捆曬干的艾草。她找了個破舊的陶碗，抓了幾把艾草放進去，又從灶膛里夾了塊紅火炭丟進去，艾草遇熱冒出裊裊青煙，帶著清苦又安神的香氣在屋里彌漫開來。

“這是做什么？”蕭珩好奇地問，鼻尖縈繞著艾草的味道，倒也不難聞。

“熏蚊子呢。”阿蠻端著陶碗走到屋角，一邊用樹枝撥弄著艾草，讓煙散得更勻些，一邊解釋，“入了夏蚊子就多，先生傷口還沒好，可不能被蚊子咬了，萬一感染了就麻煩了。”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真切的關切。蕭珩看著她的背影，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垂在頸邊，被艾草的青煙輕輕拂動著。他忽然覺得，這簡陋的茅屋，因為有了她，竟生出些從未有過的暖意來。

阿蠻端著陶碗在屋里轉了一圈，煙漸漸濃了些，角落里藏著的蚊子被嗆得飛出來，嗡嗡地打著轉。她走到灶臺邊時，見蕭珩還在跟一只碗較勁，碗沿的泡沫擦了半天也沒徹底弄干凈，忍不住走過去：“先生，要順著碗沿轉著擦才好。”

她站在他身邊，伸手拿起另一只絲瓜瓤，演示給他看：“您看，這樣一圈圈地擦，油污就都掉了。”她的手離他很近，發間的清香混著艾草的味道飄過來，蕭珩的心跳又不爭氣地快了幾拍。

他依著她的樣子試了試，果然順手多了。兩人一左一右站在灶臺邊，一個洗碗，一個時不時指點兩句，偶爾手臂碰到一起，便會像觸電般縮回，然后偷偷紅了臉，心里卻像被浸在蜜里似的，甜絲絲的。

艾草的煙還在裊裊升起，將暮色里的茅屋籠罩在一片朦朧中。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來，落在蕭珩認真的側臉，落在阿蠻含笑的眉眼上，連空氣里都飄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蕭珩洗完最后一只碗時，額角滲出了層薄汗。阿蠻趕緊遞過布巾，他接過來擦汗時，指尖又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這次兩人都沒躲閃，只是相視一笑，眼底的情意像水里的漣漪，一圈圈蕩開去。

“先生洗得真干凈。”阿蠻看著摞得整整齊齊的碗碟，真心實意地夸贊。

蕭珩放下布巾，看著她被煙熏得微微發紅的眼角，輕聲道：“還是阿蠻教得好。”

艾草的青煙漸漸淡了，蚊子的嗡嗡聲也聽不見了。

蕭珩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鼻尖縈繞著艾草清苦的氣息。這味道不似他往日里聞慣的龍涎香沉厚，卻帶著山野間的質樸暖意，讓他緊繃了許久的神經漸漸松弛。他想起阿蠻方才踮腳熏艾草的模樣，布裙掃過地面揚起細塵，發間落了點草屑也不自知；又想起指尖觸到她手背時的溫軟，像春日融雪淌過青石。這些細碎的畫面在腦海里盤旋，混著草藥香漫進夢鄉。

一墻之隔的阿蠻蜷縮在小床上，指尖還殘留著碰過他衣袖的觸感。方才對視時，他眼里的溫柔像浸了水的棉絮，軟得讓人心頭發顫。她把臉埋進粗布枕套，發燙的臉頰燙得枕頭都暖了幾分，心跳聲在寂靜里敲著鼓點。

不知夢里遇見了什么，蕭珩的嘴角微微揚起，阿蠻的睫毛也帶著笑意輕顫，仿佛連正午的陽光都染上了幾分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