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

始皇三十五年。

咸陽宮。

天光晦暗，云層翻涌。

第一縷朝陽透過層疊的飛檐，射向宮道之上。

沉重的銅釘宮門在轟鳴聲中次第洞開，百官們身著深衣，冠以賢冠，越過層層執戟甲士，踏入巨大的殿門之中。

咸陽宮巨大的穹頂之下，百官手持玉笏，垂眉斂目，靜立于大殿兩側。

“陛下駕到——”

隨著一聲尖銳的唱喏聲響起，身著黑色龍袍、頭戴十二旒白玉珠冕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那至高無上的御座前。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萬年！”

山呼海嘯般的頌唱驟然爆發，百官依制跪伏，額首觸地。

“平身。”嬴政抬手，寬大的袖袍垂落，旒冕下的目光掃過御座下的百官。

朝會正式開始。

“臣，太史令，曹賢，有本啟奏！”一名身著玄色的官服的官員大步出列，手握玉笏，伏身跪地。

“講。”嬴政目光透過十二旒玉珠，落在伏于丹陛之下的身影上。

“陛下！臣昨夜夜觀天象，驚恐發現，天穹之上竟射下三道白光，直入咸陽城中。陛下！此乃大兇之兆啊！”曹賢面色泛紅，聲音激昂。

話音落下，整個大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你這老兒！莫要胡說！”

又是一人跨出隊列，看其裝扮，正是一名武將。

“陛下！莫聽他胡言。”

內史騰恭敬行禮，面露憤色：

“此白光分明是從城中射向天穹，乃是人為造成，那老兒純屬妖言惑眾！陛下，還請下旨懲治他！”

聞言曹賢渾身一顫，卻梗著脖子，高聲道：

“陛下莫信他，臣昨夜在觀星臺上，可是親眼看到，那白光從天穹一掠而下啊！陛下！所見者不止老臣一人，太史令數位官員都親眼所見啊！陛下請明鑒吶。”

“你這老兒！”內史騰臉都氣紅了：“本將昨夜可是親自前去尋那白光源頭，親眼目睹……”

“夠了！”嬴政忽然發聲，將其話語打斷，而后微微側目，冕旒下的目光看向武將隊列前端的一人，“扶蘇，你來與他們說。”

“是！”扶蘇抬起頭，站出隊列，目光看向那二人：“二位，莫要爭論，那白光，出自于吾手。”

此言一出，除了內史騰外，在場的所有百官，都露出驚駭的表情，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昨夜那白光，目睹之人何其之多，但卻無一人知曉究竟是何物。

而今，那公子扶蘇卻說，白光是出于他之手？

百官哪敢相信？這扶蘇雖貴為皇子，但卻只是一介凡人，怎么能使出那等仙人之術？

“殿下莫要敗壞自己名聲吶！”太史令曹賢一臉痛心疾首：“那白光……可是大兇之兆！”

“你！”內史騰眉毛一豎，滿臉怒意，他剛準備斥罵那老匹夫，卻被扶蘇出口打斷了。

“將軍莫要生氣，那白光是否出于我手，見證一番不就知曉了。”

扶蘇淡然一笑，而后一揮袖袍：

“關殿門，滅燭火！”

聽到此言，負責管理殿內侍衛的統領心頭一跳，目光頓時看向御座之上，不敢輕舉妄動。

“按他說的做。”御座上的嬴政聲音沉穩。

“喏！”侍衛統領行禮，而后一聲令下，兩排披堅執銳的甲士紛紛從大殿深處走出，列隊于御座之前。

隨即殿門開始緩緩閉合，發出沉悶聲響，除了御座周遭的燭火未滅，其余一律被吹滅，整座大殿在這一瞬間，陷入了昏暗之中。

百官們開始慌張起來。

這樣的事，可從未有過先例啊！

陛下今日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如此放任扶蘇？

昏暗之中，百官議論紛紛。

直到——

“啪！”

一束刺眼白光忽的從扶蘇手中射出，粗大的光柱掠過大殿的穹頂，掃過文武百官的面龐，照射出那一張張驚恐至極的面容。

一下子，鴉雀無聲。

“諸位，這下可否信服？”

扶蘇笑吟吟的收起手電筒，隨即一揮袖袍，燭火再次點燃，殿門轟隆著被推開。

“這……”

“怎么可能？”

“殿下居然能馭使天光？這這……”

“不可思議！簡直不可思議！”

“你們懂什么？殿下可是天上星君下凡，本身就自帶神力！”

沉寂之后，是沸騰的議論聲。

在場百官之中，除了幾張特殊的面孔外，皆露出狂熱的表情。

“天佑大秦，陛下萬歲！”

接著，山呼海嘯般的頌唱再次爆發。

百官紛紛跪伏，向那御座之上的身影朝拜。

“你還有話說么？”嬴政看向太史令，旒冕下的眼神讓人無法看清。

“陛下，臣有罪！臣有罪啊！”

曹賢不斷叩首，一張老臉之上，滿是驚恐：

“請陛下開恩吶，臣……不知道那白光是扶蘇殿下弄出的，還請陛下，饒恕老臣一回……”

“下去吧。”嬴政淡然一揮袖袍：“下不為例。”

“謝陛下！謝陛下！”曹賢再度叩首，力度之大，以至于額頭都被磕破。

在場的百官見這一幕，皆露出驚異的表情，更有甚至，目光偷偷的窺探向御座之上、那旒冕遮掩下的龍顏。

他們的心里念頭百出：

陛下今日這是怎么了？

為何會如此寬容？

座上那人還是陛下么？

這行事風格不像是陛下啊！

不對勁！事出反常必有妖！

茍住！希望陛下不要注意到我……

“扶蘇，得天獨厚，與仙人結緣，被贈予法寶。此事，無需再議。”

嬴政輕描淡寫的說道，而后目光流轉，看向御座斜下方的中車府令：

“趙高，朕有話要問你。”

躬身侍立的趙高迅速走下御座，跪伏在地，額頭輕叩地面：“陛下請講。”

“朕問你，如果有一天，大秦將亡，你愿不愿意為大秦獻出性命？”

嬴政語氣淡然，聽不出絲毫情緒。

反倒是殿內的百官，紛紛被此言驚到了。

甚至有些官員都被嚇出一身冷汗。

往常的朝會里，陛下向來都是有話直說，從不屑于拿話語去隱喻。

而且陛下的情緒，雖捉摸不透，但開口之后，是喜是怒也一目了然。

哪像今日，不溫不火，話語之中都透露著一股平靜。

這種平靜，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晴空萬里，實在讓人心慌。

“回陛下。”

趙高語氣平穩，咬字清晰：

“如若真有那一刻，臣必定一馬當先，以身殉國。但恕臣直言，大秦，不會亡！而且在陛下的統領下，大秦必定實現千秋萬古之偉業！”

此話一出，百官紛紛流露出贊嘆的表情，唯有扶蘇，笑中帶著一抹冷意。

而趙高本人呢，他雖然不知道陛下為何會突然這么問自己，但他心里清楚，陛下是不會拿自己開刀的。

‘陛下是斷然不會害我的，那么這么問的理由，就只有一種了。’

趙高在心中猜測著。

他覺得，陛下應該是想給自己升官，但礙于沒有理由，故而讓自己在百官面前表示忠心。

此念頭一出，趙高心中莫名興奮起來。

‘蒙毅啊蒙毅，你就等著吧！’趙高心中暗暗說道：‘等我將來執掌大權，定要將你蒙氏家族，千刀萬剮！’

“好！很好！”

聽到趙高的回復，嬴政滿意的點頭，那旒冕之下的面容，緩緩露出一抹笑意：

“趙高，那朕再問你，你可愿為大秦的萬世基業，而獻出自身性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