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還有關鍵證據，堂中眾臣神情又變得莫名起來，今日這堂會審當真一波三折。

在楊國忠的強勢進攻下，本以為是建寧王必死，廢黜太子的局面。

誰知建寧王一番唇槍舌劍，竟硬生生必從死的局中撕開了一條口子，甚至一度引起了皇帝對楊國忠的猜忌。

可現在那黑奴竟然還有關鍵證據，那豈不是說太子更加危險了？

不僅眾臣這么想，就連太子李亨心中亦是如此，他比誰都清楚三郎有沒有謀反——

其不僅自己準備謀反，更是拉上了龍武衛大將軍陳玄禮，甚至還想把他也拉下水。

如果只有人證，三郎尚且能憑口舌之利，自辯以示清白，可若是有了物證，那真就回天乏術了。

想到這兒，李亨只覺喉頭發澀，心跳加快，眼前似乎變得都有些虛幻。

“建寧王，若你現在坦白，供出同黨，陛下或許念及骨肉情分，能留你一命。”

“可若你繼續冥頑不靈，那就怨不得律法無情了！”

楊國忠此時還不忘逼迫李倓供出太子，說話時瞥了眼李隆基。

李隆基面無表情，沒有任何表示。

正如李倓猜想那般，他現在已經辨不出忠奸了。

或者說自從深受信任的安祿山揭竿而起后，他看身邊任何人都有謀反的嫌疑。

只是肩負大唐社稷，讓他暫時壓制了這種恐怖的想法，河山危難之際，不能搞得人人自危。

這也是為何建寧可能真的謀反，他卻從未有過廢黜太子的想法。

在李亨粗重的呼吸中，李倓冷笑一聲：“某行得端坐的正，上報得起皇恩，下對得起黎民！”

他環視眾人，眸光熠熠生輝：“誰謀反，誰忠誠，天地日月可鑒！”

“哼！巧舌如簧！”

沒有得到李隆基的支持，楊國忠臉色變得極度難看，對李倓的恨意更是到達了頂峰。

毫不懷疑，只要有機會他肯定會狠狠折磨李倓，以泄心頭之恨。

李倓不再搭理他，而是將目光放在了那黑奴身上。

沒想到那三人竟然不知死活地跟楊國忠的家奴混到了一起，這是最有可能致他于死地的紕漏！

李倓表面風平浪靜，實則心沉如鉛。

他目光梭巡四周，甲士林立，以他個人勇武，或許能打倒三四人，但絕不可能活著殺出去。

所以若是有變，決不能與甲士硬拼，必須第一時間挾持天子。

唯有如此，方能死里逃生，只是可惜了那些誓死效忠自己的勇士啊！

就在眾人各異的心思中，那黑奴終于脫掉衣袍，露出黝黑的脊背。

“轉過來，將證據呈給天子！”

楊國忠呼吸愈發急促，看向太子的眼神中充滿了快意。

李亨手都在顫抖，唇焦口燥，喘息不停。

終于，眾目睽睽之下，那黑奴轉過了身。

當看清其脊背上紋的字跡后，眾人齊齊失聲，皆雙目圓睜，有人甚至以為自己眼花了，忙擦了擦眼睛，再一次看去，還是那四個字。

所有人將目光移向了楊國忠，只見楊國忠同樣目瞪口呆，只一瞬他臉就變得比死人臉還看。

“這不可能！”

這個聲音來自眾人身后，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楊貴妃與虢國夫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屏風，櫻唇微張，滿臉震駭。

因為，那黑奴背上赫然刻著血淋淋的四個大字

——奉天靖難！

完了！

被人下套了！

楊國忠反應不可謂不迅速，他指著那黑奴，厲聲怒斥：“你這個逆賊，混入我府究竟有何目的？！如實招來！”

那黑奴猶不知自己闖了大禍，于是邀功般道：“相公，奴婢幸不辱命……”

“閉嘴！你這個孽畜究竟奉了何人計來陷害于我？”

這個時候決不能求赦免，否則就是不打自招。

楊國忠當即下跪，對著李隆基懇切道：“臣請陛下旨，將此賊五馬分尸，以儆效尤！”

當真是神助攻啊！

李倓投向黑奴的眼神充滿了親切，嘴角都快真壓不住了，直到李亨目光刺來，他才強行抿住笑。

整個堂中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大唐皇帝李隆基身上。

期待他將作何反應！

李隆基依舊面無表情。

只是明眼人都能看見，他拄著手杖的手一直在顫抖，若非有高力士攙著，其此時定然早已摔倒。

“父皇，兒臣相信楊右相是無辜的，這黑奴定是受了他人指使，兒請父皇旨，將這黑奴交由三司嚴加審訊，以證楊右相之清白！”

風水輪流轉，該李亨反擊了。他看似在為楊國忠辯解，實則想借此機會將楊國忠的黨羽一網打盡。

至于三司會審什么的，那只是一個幌子，當了這么多年的儲君，誰還不會安排幾個自己人了。

傾向于太子的官員似乎得到了進攻命令，一同附議，其中尤為房琯聲音最大。

“臣請斬逆賊楊國忠，以安天下人心！”

李倓一聽要殺楊國忠，頓時就急了，他比任何人都想殺楊國忠，但絕不是現在。

殺楊國忠易如反掌，但殺了他之后，自己就失去了清君側的借口。

雖說清君側是謀逆，直接造反也是謀逆，但清君側外面終究包裹著一層大義名分。

只有占據了大義，才能更好地領導革命，禁軍士卒才敢提著腦袋跟你干。

否則那就是赤裸裸的謀逆，別說陳玄禮不同意，就是已經效忠于他的士卒也會遲疑不定，沒人愿意背上叛逆的罵名。

李隆基此時早已怒發沖冠，恨不得立刻下旨處死楊國忠，但為了更有說服力，他還是決定走個流程，給楊國忠一個辯解的機會。

“事實證據確鑿，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陛下，臣以楊氏列祖列宗起誓，這絕對是栽贓陷害，臣絕無背叛陛下之意，望陛下明察！”

楊國忠涕淚俱下，磕頭如搗蒜。

他是真的冤啊！

誰能知道那沒開化的黑奴，竟然給出這么一個證據，早知如此，他說什么也不會拿出來作繭自縛。

犬入的，定是那建寧王搞得鬼！

李隆基依舊沉默不語。

一片寂靜中，虢國夫人卻站不住了，于她而言，楊國忠絕不死。

“陛下，妾身愿為楊國忠擔保，他絕無謀反意圖！”

虢國夫人自己求情不說，還拉著楊貴妃一同下跪，三人一體舍棄誰都不行。

“陛下，此黑奴背上的字乃為那三名逃卒所寫，只要抓到其三人，便能證明楊國忠的清白。”

楊貴妃本就對這堂會審非常上心，因此很快便找到了破綻。

好機敏的女子！

這便是那羞花美人楊玉環？果然是天生麗質。

李倓望向一席云紋素裙的楊貴妃，暗自驚嘆，難怪李隆基對其愛不釋手。

這樣的容貌身姿即便放在換臉之術大行其道的后世，也少有人能匹敵。

可惜紅顏薄命！

“當真可笑！士卒既然已經逃亡又豈能輕易抓回？貴妃的意思莫不是一天抓不到那三個士卒，便一天不定楊國忠的罪？”

“臣請誅楊國忠，以儆效尤！”

楊貴妃一出現，瞬間吸引了眾人目光，房琯更是火力全開，絲毫不給這位皇帝寵妃面子。

但他這樣做的后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引來皇帝猜忌。

帝王本能，讓李隆基感到極度不爽。

朕站在這里你如此藐視貴妃，那真聽你們的殺了楊國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聯合太子架空朕了？

所以朝廷暫時還離不開楊國忠。

李隆基用屁股做出決斷：“楊國忠謀反未定，暫且擱置，待證據確鑿再行審決。”

說罷，他環視一周，最終定格在李亨身上，意有所指：

“諸位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