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春天,東京證券交易所的電子屏閃爍著令人眩暈的數(shù)字。日經(jīng)指數(shù)已經(jīng)突破三萬八千點大關(guān),交易大廳里人頭攢動,每一個紅綠交錯的數(shù)字跳動都能引發(fā)一陣歡呼或嘆息。藤原昭站在三菱UFJ銀行的頂層會議室,透過落地窗俯瞰著樓下如螞蟻般擁擠的人群。他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水晶杯壁,香檳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動,折射出金色的光斑。
“昭先生,住友家想?yún)⑴c我們的地產(chǎn)基金。“
年輕的三井董事跪坐在榻榻米上,額頭幾乎貼到地面,雙手捧著一份企劃書。他的姿態(tài)卑微到近乎虔誠,仿佛在向神明獻祭。
藤原昭沒有立刻回應(yīng)。他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香檳,目光掃過企劃書封面燙金的住友家紋。突然,他拿起桌上的鋼筆,筆尖懸在紙張上方停頓了三秒,然后猛地戳下——
“嗤啦——“
鋼筆穿透紙張,墨水濺在年輕董事的臉上,像一道丑陋的傷疤。
“你也配直接向我匯報?“藤原昭的聲音很輕,卻讓整個會議室的氣溫驟降。
年輕董事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但不敢抬手擦臉。墨水順著他的顴骨滑落,在昂貴的西裝上留下深藍色的污漬。
“萬分抱歉!我這就讓住友家主親自......“
“不必了。“藤原昭打斷他,隨手將企劃書扔進垃圾桶,“告訴他們,用名古屋的工廠抵押,否則免談。“
當年輕董事踉蹌著退出會議室后,藤原昭走到窗前,俯瞰著東京的繁華夜景。霓虹燈將整座城市染成不真實的彩色,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虛假的光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多么完美的泡沫。
——多么完美的瘋狂。
這三年里,他精心培育著這場盛宴。在各大財經(jīng)雜志發(fā)表《土地神話研究報告》,在貴族沙龍里散播“東京地價永不會跌“的論調(diào),甚至親自出面擔(dān)保了幾筆天文數(shù)字的地產(chǎn)貸款。所有人都把他奉為“平成金童“,卻沒人注意到他悄悄將藤原家80%的資產(chǎn)轉(zhuǎn)移到了海外。
“少爺,阿菊來了。“
老管家森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藤原昭收回思緒,微微頷首。
拉門輕輕滑開,阿菊捧著一個漆器食盒走了進來。她已經(jīng)不是三年前那個怯懦的侍女了——現(xiàn)在的她穿著得體的和服,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手腕上戴著一枚精致的玉鐲——那是藤原昭從大夏帶回來的禮物。
“您又忘記吃午餐了。“阿菊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責(zé)備。
藤原昭的表情微妙地柔和了一些。他示意阿菊坐下,自己則打開了食盒。里面是精心準備的手握壽司和一碗味增湯,旁邊還放著一小碟大夏產(chǎn)的辣醬——這是阿菊特意為他準備的,因為知道他偏愛辛辣。
“園丁的孩子怎么樣了?“藤原昭突然問道。
阿菊正在倒茶的手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沒想到主人會記得這種小事。
“托您的福,健太的哮喘好多了。上周的考試......“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藤原昭突然伸手,從她袖口抽出了一張折疊的紙條。阿菊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藤原昭慢條斯理地展開紙條——那是一張大夏希望小學(xué)的捐款收據(jù),受益人姓名是“金陵兒童福利院“。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阿菊的指尖微微發(fā)抖,她已經(jīng)做好了被責(zé)罰的準備。但出乎意料的是,藤原昭只是將收據(jù)重新折好,放回了她的袖中。
“下次,用我的名義捐。“他淡淡地說,然后繼續(xù)用餐,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阿菊的眼圈微微發(fā)紅,深深低下頭:“......是。“
當阿菊退出房間后,藤原昭放下筷子,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份英文報紙。頭版頭條赫然寫著《大夏經(jīng)濟改革初見成效》。他的指尖輕輕撫過報紙上大夏領(lǐng)導(dǎo)人的照片,眼神復(fù)雜難辨。
傍晚,藤原昭出席了首相官邸的晚宴。他穿著定制的燕尾服,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族氣度,成為全場焦點。
“藤原君,聽說您最近在大夏投資了不少項目?“大藏大臣端著酒杯湊過來,笑容中帶著試探。
藤原昭晃了晃杯中的威士忌,冰塊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只是些小生意,畢竟......“他微微傾身,在大藏大臣耳邊輕聲道,“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不是嗎?“
大藏大臣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又堆滿笑容:“不愧是藤原家的繼承人,眼光長遠啊!“
晚宴結(jié)束后,藤原昭的勞斯萊斯駛過銀座街頭。窗外,醉醺醺的上班族們正在慶祝股票又創(chuàng)新高,房地產(chǎn)公司的廣告牌上寫著“東京地價永不跌“的標語。
“去橫濱。“藤原昭突然對司機說。
兩小時后,車子停在了橫濱港的一個偏僻碼頭。藤原昭獨自下車,海風(fēng)帶著咸腥味撲面而來。他走到一處無人的集裝箱區(qū),從懷中取出一部衛(wèi)星電話。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帶著大夏口音的男聲:“資料收到了?“
“嗯。“藤原昭望著漆黑的海面,“三菱重工的新型機床技術(shù)參數(shù),下周會到貨。“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為什么這么做?“
藤原昭沒有立即回答。遠處的海面上,一艘貨輪正緩緩駛離港口,船身上印著“東海貿(mào)易“的字樣——那是他秘密注冊的空殼公司。
“利息。“最終他吐出兩個字,然后掛斷了電話。
回到車上時,藤原昭發(fā)現(xiàn)老管家森田正在整理他的西裝外套。一張報紙從內(nèi)袋滑落——正是那份《大夏經(jīng)濟改革初見成效》的英文報紙。
森田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后若無其事地將報紙折好放回。兩人的目光在后視鏡中短暫相遇,又各自移開。
深夜,藤原昭獨自站在宅邸的庭院里。滿月高懸,將枯山水的白沙照得如同積雪。他從懷中取出那塊懷表,打開表蓋。照片上的父母笑容依舊,而表盤上的時針已經(jīng)指向凌晨兩點。
“快了......“他輕聲自語,聲音消散在夜風(fēng)中。
遠處,東京的霓虹依然閃爍,如同一場永不結(jié)束的狂歡。而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已經(jīng)悄然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