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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烈火

皇子府。

張幼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氣息。

短暫的死寂后,門被輕輕推開。張幼麟走了進來。

他依舊穿著昨日的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只是,那俊朗無儔的容顏竟顯出幾分憔悴。唯有那雙眼睛,清澈幽深。

張幼麟手中提著一個精致的雕花食盒,一步步走近床榻。

他步履有些虛浮,目光貪婪地描摹著李真月蒼白的側臉,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骨血里。

“姐姐,你今日可想通了?”張幼麟聲音溫柔,甚至帶著一種脆弱和小心。

他走到床前,將那食盒輕輕放在床頭的小幾上。

“孤叫人去了‘酥心閣’,記得姐姐最愛他家的芙蓉糕,剛出爐的。還熱著。”

他一邊說著,一邊急切地打開食盒的蓋子。

香甜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幾塊芙蓉花形狀的點心躺在細白的瓷碟里,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張幼麟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帶著細微的顫抖,捻起一塊芙蓉糕,小心翼翼地遞到李真月唇邊。

“姐姐,嘗嘗?”

堂堂大梁國九皇子,此刻的眼神卻近乎哀求,就像一個渴望得到垂憐的孩子。

李真月沒有看那塊糕點,更沒有看張幼麟那雙盛滿哀求的眼。

她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那碟精致的點心,然后,帶著一種碾碎一切的決絕,抬起了手。

“啪”地一聲,李真月纖細卻冰冷的手指,就這樣狠狠地揮開了張幼麟遞到唇邊的糕點。

他遞來的芙蓉糕脫手飛出,重重地砸在地上。酥皮和糖霜濺落開來,掉了一地。

張幼麟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糕點的碎屑。他愣了一下,方才慘然笑道。

“哦……姐姐口味變了?可是這點心不合心意,孤馬上去換,好嗎?”

李真月卻沒有回應,甚至沒有看張幼麟一眼,只是徑直走到那堆碎掉的芙蓉糕前,抬起腳踩了下去。

柔軟的糕點在她腳下被徹底踐踏成泥,帶著一種宣泄般的狠意。

“殿下,簽了和離書吧。”

聽聞此言,張幼麟也不再去撿那塊芙蓉糕,只是馬上變了臉色,冷道:“不……不簽!”

李真月迎上他的目光:“可是我受不了了,你明白嗎?”

“孤不明白!”

張幼麟看著地上那攤狼藉,臉上的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最后一點名為溫潤的光,終于徹底碎裂、湮滅……取而代之的,是狂風暴雨般的痛楚。

“姐姐,你怎么能說受不了?”

“孤都還沒放棄,你怎么能拋棄孤?”

“姐姐可知道,為了與你在一起,孤盼了多久,努力了多久嗎?”張幼麟說到此處,竟然低低地笑起來,眸子里近乎瘋狂。

“殿下……!”李真月從未見過張幼麟這樣的表情,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害怕。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晃了一下,然后一步跨前,狠狠攥住了李真月纖細的手腕!

“啊……!”李真月痛呼一聲,臉色煞白,“你做什么?快放開我!”

“孤不允許!”張幼麟驟然將她拖拽過來,不顧她的掙扎,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死死抵在冰冷的墻壁上。

他身體滾燙,氣息灼熱而混亂,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鋪天蓋地地將她籠罩。

“殿下!”李真月驚慌地叫道。

張幼麟一只手緊緊箍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則近乎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

“姐姐,你告訴孤!”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痛苦而變得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透著她從未見過的戾氣,“你當初說,往后余生,都只有孤一人,那些話,那些話都是騙孤的嗎?”

張幼麟的臉近在咫尺,俊美而蒼白。

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他眸子里那濃重的痛苦,幾乎要將她灼傷。

墻壁的冰冷刺入她的骨髓,手腕傳來的劇痛讓李真月渾身顫抖。

然而,她心中的柔軟已經徹底凍結,只剩下磐石般的決絕。

李真月迎著他赤紅的目光,清晰無比地哀聲道:“那就當妾騙了您。過往種種,譬如昨日死,您不明白嗎?!”

“妾不值得殿下如此記掛。你我分開,于殿下,是擺脫污名,問鼎東宮的唯一生路。于我。”她閉上眼,復又睜開,“是解脫啊。”

“求您放過我,也放過自己。”

“放過你?放過我自己?姐姐,你真的這樣想?”

李真月徑直望向九皇子的眼睛,定定說道:“我真的這樣想。”

“哈哈哈哈,好,很好,竟是如此……!”

張幼麟眸色幽深,眼中的瘋狂火焰一點點熄滅下去,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

然后,他箍著她腰的手,終于一點點、一點點地松開。

張幼麟踉蹌著后退一步,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機。

他低垂著頭,散落的幾縷墨發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毫無血色的薄唇。

死一般的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彼此壓抑的呼吸聲。

良久,久到李真月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忽然抬起頭。

所有激烈的情緒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種極致的平靜。

他甚至還輕輕勾了一下唇角,扯出一個破碎的笑容,聲音輕飄得如同夢囈:“好……姐姐說分開,那便分開罷。”

李真月心頭一松,幾乎要軟倒在地。這糾纏至死的孽緣,終于要結束了嗎?

“只是,姐姐……陪孤最后飲一杯酒,算作餞別……可好?”

他指了指糕點旁邊,一個早已擺在那里的酒壺。

“就當是,”他的聲音越發輕飄,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溫柔,“祭奠我這錯付的七年?”

李真月無聲看著絕望的張幼麟,一種近乎憐憫的悲哀席卷了她。

罷了,一杯酒而已。

她沉默著,點了點頭。

張幼麟卻像是得到了許可,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許。

他走到小幾邊,緩慢地執起那碧玉酒壺,酒液注入兩只玉杯,發出悅耳的聲響。

九皇子端起其中一杯,走回李真月面前,遞給她。

“姐姐。”他深深地看著她,眼神復雜難辨,最終沉淀為一片溫柔。

玉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李真月閉上眼,將杯中辛辣的液體盡數灌入喉中。火辣的感覺從喉嚨一路燒灼到胃里,帶著一種奇異的苦澀。

不對……這酒有問題!!

幾乎是酒液入喉的瞬間,一股強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然后天旋地轉,四肢百骸的力量像是被瞬間抽空。

“你?你做了什么?”

她手中的玉杯“哐當”一聲掉落在地,緊急著,李真月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后倒在張幼麟懷中。

意識徹底沉淪前的最后一瞬,她聽到張幼麟一聲滿足的嘆息。

緊接著,是唇上傳來的,近乎啃噬般的親吻。她身上的冰冷與他身上的灼熱交織糾纏,像是最后的訣別,又像是地獄的邀請。

“我還能做什么?”

她耳邊傳來張幼麟的囈語,李真月掙扎了一下,終于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姐姐你說,我還能做什么呢?”

張幼麟將她抱在懷中,笑容寵溺歡欣,如癡如狂:“為什么孤都這樣求你了,你還是不肯留下?”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李真月終是沉沉睡去。

他眼神幽暗,抱著她兀自喃喃。

姐姐別怕,孤知道你怕疼,便先將你迷暈了。

至于孤自己,卻是要握著你的手,好好感受這末路的。

孤不怕疼,自小就受慣了,也沒有資格覺得疼,天家子弟,便是如此,無血無淚,何況孤這種自小不受寵的?

說來也都怪孤,費盡心力才將你留在身邊,一路以來,無數籌謀,明爭暗斗,趕走了你身邊的所有男人,設計你落入了無依無靠的境地……

孤以為只要這樣做,你以后便只能到孤的懷里取暖,依靠孤,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可是孤能怎么辦,孤不過是想將你囚禁在身邊,讓你不要飛走了才好,難道孤做錯了嗎?

不,孤沒錯,都是那些下賤男人,是那些迷惑姐姐的人,是李郁瀟,是陸夢之,是楊傲云,是傅靈……!

是覬覦過你的每一個人,每一個!怎么竟然那么多人,殺都殺不完呢,還個個都是頂頂有本事的,不好殺呀!

姐姐你不知道,孤殺得可辛苦了,差一點死去的就是孤了……你也不曾安慰過孤一句!

不過孤自然不怪姐姐,只怪他們。

他們到底是怎么那么不要臉的?

那李三先生,明明是你的小叔叔啊,那傅靈,更是你的老師!

陸夢之倒是出名的落拓風流,可是,他不一直號稱是你的哥哥嗎?

最可恨的是那楊傲云,區區一個家奴,就算后來做了將軍,也改不了卑劣的本性,還敢打你的主意,真是反了天了?!

什么清流名士,什么俠骨柔情,都是扯淡,他們都是些骯臟玩意兒!

只有我,我張幼麟對姐姐才是一片冰心……

孤沒有錯,都是那些下賤的男人迷了姐姐的眼,是他們的錯!

張幼麟仿佛終于想明白了一樣,輕輕垂首,臉龐蹭著李真月的手,仿佛小動物在舔舐傷口,可憐兮兮地自我安慰。

“不過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姐姐將永遠和孤在一起了。”

“哈哈哈,贏家,還是孤!”

……

大梁歷宣平十二年,四月初。

九皇子張幼麟于寢殿縱火,自殺殉情,與皇子妃李真月同焚于烈火之中。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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