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下山的時候，一輛二拖三緩緩開進西溝煤場。

車在煤堆旁邊停好后，司機藍栓龍立即從車上跳下來，直奔門衛室。

身后裝載機轟隆隆地開始鏟煤裝車。

門衛室里王鑄一個人坐在窗前抽煙，整個小板房里全是煙霧。

“老板？”藍栓龍試著喊了一聲，眼前人太年輕了，有點不敢確認。

“嗯，藍隊長？”王鑄回頭，招手讓藍栓龍進來，指著桌子旁邊的椅子，示意先坐。

“一路上還算順利吧？”王鑄給藍栓龍遞煙。

藍栓龍坐下來，擺手推掉王鑄的煙，自己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片片，抽出一張早已備好的長條錫紙，問王鑄：“老板來點？”

王鑄搖搖頭，說道：“跑了一路也乏了，你先緩緩?！?

藍栓龍又瘦又灰的臉上露出笑容，很麻利地取出兩個片片。

“噗！”藍栓龍對著吸管口用力一吹，吹通暢了，腦袋側到一邊開始火燎。

“嘶……”

“呼……”藍栓龍鼻孔里噴出長長的兩股濃白的煙霧，整個人瞬間舒坦了不少。

“老板?！彼{栓龍連著吸了幾口，錫紙上面變成了一塊焦炭后，對王鑄說道：“我接到的消息，說以后我們就跟著你混了？”

王鑄點點頭。

藍栓龍放下打火機，嘴里的吸管換成了一根煙，點著了，抽了幾口，說道：“老板，工資能不能先給發點，兄弟們好長時間沒有開資了，家里都快扛不住了。”

王鑄彈了彈煙灰，沒有接應藍栓龍炙熱的目光，而是望著窗外煤場里一來一去的鏟車，緩緩說道：“你們運輸隊跟泰鋼的情況，我大概了解了。我可以跟你說一句實話，如果讓我知道有那么多的隱情，我當時寧愿從本地找車隊，都不會接手你們。”

藍栓龍面色黯然，運輸隊今日的局面，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

但是藍栓龍心里憋屈啊，要是干活不行，本事不行，他也認了。

可他就是吃了老實的虧，有啥事都是一個人扛著，不想牽連兄弟們，導致運輸隊現在是一天比一天陷得深。

如果剛開始，他能夠狠心直接解散運輸隊，然后跑路換一個地方和環境，泰鋼拿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兄弟們最起碼都能踏踏實實地去別的地方干。

但藍栓龍一直都在猶豫，自己一手打拼下來的這點底子，說到底是怎么都舍不掉的。

“藍隊長，現在泰鋼把你們運輸隊甩給我，木已成舟，泰鋼欠下的帳，我也認了?！?

王鑄這句話說出來，倒是讓藍栓龍異常驚訝，看著王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但我王鑄也不是冤大頭，不能什么粑粑事都讓我來處理?！蓖蹊T接著說道：“藍隊長，首先你就得表個態?！?

藍栓龍嚼著嘴邊的一點苦澀的煙葉子，沉思片刻后說道：“老板，你說吧，要我怎么做。只要能把車隊保住了，我背什么債都行。”

王鑄等的就是這句話，點頭說道：“很好，那我就說個辦法，泰鋼一共欠你們三個月的工資，和半年的運輸款，對吧？”

藍栓龍點頭承認。

“我和泰鋼那邊聯系過了，他們賬面上的欠賬是24萬7。這個欠賬本來就是泰鋼的，你們犯不著問我要?！?

“但是泰鋼把整個運輸隊轉移給我，我以后要用你們的時間，可能是三年，五年，甚至十年?！?

“那這筆錢遲早都得我來解決。你不用謝我，我要是不解決，留下這么一個禍根，以后睡覺都睡不踏實。”

“你也不用佩服我，以為我能跟泰鋼把這錢要出來?！?

“我就算是能要出來，也跟他們耗不起時間?！?

“我的解決辦法，是讓你們先給我把活干了，我給你們日結運輸款，這一點行不行？”

藍栓龍連忙點頭，他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現結運輸款，無論是誰都得接受。

“我給你保證運輸款現結，你就要給我保證隊伍齊整，不能出現問題?！?

王鑄所說的問題，就是怕有的司機不滿現狀專門鬧事。

大的不說，只要哪個司機覺得這活干得沒有奔頭了，直接拉上一車焦煤給你玩個失蹤，耽誤供應不說，士氣也會大受影響，誰也保不準別的司機會不會有樣學樣。

所以王鑄得先穩住局面。

“至于泰鋼欠你們的款，我會在一個月之內，和泰鋼商量出一個解決辦法?！?

王鑄這句話說出來，原本一直低頭沉默的藍栓龍猛然抬起頭，看著王鑄，嘴巴喏喏了幾聲，最后化作一聲長嘆：“老板，我……”

“一個月的時間，你堅持不了嗎？”

“不是的，老板?！彼{栓龍用黑手揉了揉眼睛，又低下了頭，說道：“老板，你盡管和泰鋼商量，就算是這筆賬讓我全背了都行。只要日后兄弟們能放開手腳掙上錢，再差的結果我都認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王鑄非常滿意，拍了拍藍栓龍的肩膀，說道：“好了，既然說定了，那就好好地給我去干，我的要求，待會劉總會給你講清楚?！?

“西溝煤礦是一個剛成立的新公司，我們大家都需要共同攜手進步?！?

藍栓龍鄭重點頭。

“一會兒，會有一筆8萬元的現金送過來，算是我先預支給你的運輸款。你先拿著，把運輸隊給我穩定住?！?

藍栓龍瞬間雙眼發紅，看著王鑄，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滴滴……”裝載機喇叭鳴叫，表示裝車完畢了。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煤場里放眼王權全是漆黑的一片，分不清天空和煤堆。

兩盞大燈對照著煤溜下的一小片空地，裝載機正在規整著散落在地上的煤炭。

“先去把車開出來吧?！?

藍栓龍點了點頭，站起身拉開門，走出去的時候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王鑄一眼，眼中盡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