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蓮將那枚鳳牌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玉質被掌心的汗浸得泛出溫潤的光。

這是她頭一回不必借著灑掃雜役的身份混進宮，朱紅宮墻在日光下泛著威嚴的光澤，雕花門簪上的金漆晃得她眼暈，卻也讓她胸腔里的得意像泡發的面團般漲起來。

她故意放慢腳步，裙擺掃過漢白玉欄桿時帶起細碎的聲響，每一步都踩得又穩又沉，仿佛要將這宮道上的每一塊金磚都烙下自己的印記。

路過的小太監垂首侍立，浣衣的宮女們怯生生地往廊柱后縮，她眼角的余光掃過這些人，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

“嘖嘖，這就是皇宮啊?！彼а弁w檐上的瑞獸，聲音不大卻帶著十足的挑釁，“林菲菲，你那點伎倆哄騙得了宰相府，還想在這宮里裝模作樣？”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鳳牌上的紋路，她忽然拔高了聲調，像是要讓整座宮苑都聽見，“真金不怕火煉，我林素蓮才是皇后娘娘的親外甥女！這潑天的富貴，這娘娘的疼寵，輪不到你這個冒牌貨沾半分！”

她越走越急，鬢邊的珠花隨著腳步叮當作響——那是前日皇后偷偷賞她的東珠，此刻在晨光里閃著光，襯得她一身湖藍色衣裙也有了幾分貴氣。

她要的從來不止是宰相府的另眼相看，她要讓京城所有的世家貴女都知道，那個在相府里占著少夫人位置的林菲菲算什么東西，她林素蓮才是能與皇家攀親的正經主子。

“等娘娘認了我，再求皇上賜道婚書，風風光光嫁進相府……”她想起墨北淮溫潤的眉眼，心頭一陣發燙，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到時候讓林菲菲那個賤婢滾出相府，我才是名正言順的墨二少夫人！”

可越靠近鳳儀宮，周遭就越安靜。往日里總能看見宮女們捧著茶盞來往穿梭，今日卻連個灑掃的身影都沒有，只有宮門前的石獅子瞪著銅鈴大眼，冷冰冰地瞧著她。

林素蓮站在朱漆宮門前愣了愣，方才的氣焰消了大半，指尖有些發顫：“怎么連個迎客的人都沒有？難道……難道娘娘后悔了？”

正心慌時，忽聞遠處傳來太監尖細的唱喏：“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林素蓮渾身一激靈，慌忙理了理裙擺，斂衽站在階下。明黃色的龍袍先映入眼簾，緊隨其后的是皇后的鳳袍霞帔，她膝蓋一軟，忙福身行禮，聲音里帶著刻意拿捏的嬌怯：“蓮兒見過皇后姨……皇后娘娘，見過皇上?！痹拕偝隹谟钟X不妥，忙又“噗通”一聲跪下，重重磕了個響頭。

皇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審視，許久才淡淡頷首：“你不是在浣衣局當差嗎？不在那邊做事，跑到鳳儀宮來做什么？”

林素蓮的心猛地一沉，正不知如何回話，皇后已上前一步，對著皇上盈盈一拜：“皇上有所不知，這孩子是臣妾在宮外的親姐姐所生，名叫林素蓮。前幾日剛尋回來，臣妾想著讓她在宮里多熟悉些規矩。”

皇上這才露出恍然的神色，抬手虛扶了一把：“既是皇后的娘家人，不必多禮，起來吧?！?

“謝皇上恩典?！被屎筮B忙替她接話，又朝她遞了個眼色。

林素蓮得了暗示，膝行半步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回皇上，蓮兒今日來，是想求皇上一件事——求皇上為蓮兒賜婚?！?

皇上挑了挑眉，轉頭看向皇后時眉眼柔和了些：“哦？賜婚？這倒是新鮮事。宮里許久沒辦喜事了，說來聽聽?！?

“是，皇上?！被屎笮χ鴳耍抗饴湓诹炙厣徤砩?，帶著幾分鼓勵。

林素蓮深吸一口氣，聲音愈發懇切：“蓮兒與宰相府二公子墨北淮自幼相識，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些年情分深厚，只是一直未敢稟明長輩。今日斗膽求見，懇請皇上成全，為我們賜婚?！彼f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情誼。

皇上捻著胡須沉吟片刻，皇后見狀忙上前一步，聲音里帶著幾分追憶：“皇上還記得嗎？當年若不是姐姐在危難中救了臣妾，臣妾也無緣得見皇上。如今姐姐只剩這一個女兒，她的心思……臣妾瞧著實在可憐?！?

皇上聽她提起舊事，神色軟了幾分，當即點頭：“既是如此，朕便應了。著欽天監擇個良辰吉日，將林素蓮賜婚與宰相府二公子墨北淮?！?

林素蓮喜得差點跳起來，忙重重叩首：“謝皇上隆恩！”可轉念一想，她又咬著唇抬起頭，聲音帶著幾分孤注一擲，“只是……北淮哥哥已有婚約在身，是宰相府先前定下的林菲菲。求皇上開恩，廢了那門親事，成全蓮兒與北淮哥哥！”

皇上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目光像淬了冰似的落在皇后身上。皇后渾身一僵，知道這事逾矩了，卻還是硬著頭皮跪了下去，鳳冠上的珠翠隨著動作簌簌作響：“求皇上看在臣妾薄面，成全蓮兒這一回吧。”

御座上的人沉默了許久，久到林素蓮的后背都沁出冷汗，才聽見皇上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下不為例！就這一次！”

龍袍的衣角掃過地磚，帶著一陣疾風?；屎蠊蛟诘厣?，望著皇上決絕的背影，鳳釵上的流蘇垂在眼前，遮住了她驟然失色的臉。

廊下的風卷著落葉飄過，林素蓮跪在原地，明明得償所愿，心頭卻莫名地發寒——那聲“下不為例”里的冷意，像針似的扎進她心里。

牽緣閣的朱漆木門被推開時，檐角銅鈴叮當作響，混著店內隱約的熏香與笑語，在燥熱的午后漾開一片清涼。

青禾剛邁過門檻就咋咋呼呼地拽著身后的林菲菲，裙擺掃過青石地磚帶起微風：“小姐快看！外面日頭曬得石板能烙餅，店里倒像藏著整片荷塘似的，涼絲絲的舒坦！”

林菲菲笑著應了聲，眼波掃過滿堂客人——穿綢衫的公子正對著貨架上的精巧物件低語，戴珠釵的夫人捧著團扇與伙計說笑，墻角八仙桌邊，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正圍著新擺上的“風扇”嘖嘖稱奇。

她緩步走到柜臺前，伙計見了忙直起身，麻利地用布巾擦了擦算盤：“老板回來了？今兒天熱，您先喝口冰鎮酸梅湯解解暑?！?

“不必了?！绷址品浦讣廨p叩柜臺，“嵐將軍這幾日來過嗎？”

伙計回憶著點頭：“來是來了，昨兒傍晚還在這兒坐了半盞茶的功夫。臨走時特意囑咐，說近來街上不太平，讓我們多留意著些，若有鬧事的，直接去將軍府報信就行?！?

林菲菲心里暖烘烘的，唇角彎得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