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再說吧,錢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來想辦法就行,你姑姑、你舅舅、你大伯他們那……我們總能借到一些。”
林國富淡淡地說道,即使心中充滿了無奈,但他忙活了一輩子,為的是什么?
自己的病他可以不治,但兒子的病他不能不管。
省城,這對林野來說是一個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大學四年在這里度過,他本以為畢業以后應該再也不會來這里,但如今他還是來了。
打開導航,坐著公交車來到張醫生紙條上的那個地址。
“你好,我想取一下我的病理切片,請問去哪兒?”林野沉聲向門口的工作人員問道。
“身份證給我看一下。”在看了一眼林野的身份證后,工作人員手中拿著傳呼機,對到嘴邊道:“病理室查一下,有沒有一個叫做林野的切片。”
收起傳呼機,工作人員再次看向林野與林國富:“麻煩稍等一下,我先跟你們講一下這個流程。這個病理切片,我們是要研究院是要永久保存的,因此你們直接取走是不可能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借給你們。但就算是借,這審批手續下來也得兩三天,預計最早后天你們才能拿到,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同時,為防止一部分人將切片借走后不還回來,我們研究院還需要收取你們2000押金,等到歸還時再退還。”
工作人員話音落下,林國富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是被凍住的墻皮。那兩句話像兩塊冰冷的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他本就搖搖欲墜的心口上。
“兩天……還要交兩千?”他失聲問道,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干澀刺耳,帶著彷徨與不知所措。
來的時候林野都以為只是簡簡單單取個東西,結果……
然而,面對林國富的問話,工作人員卻一臉疑惑:“對不起,我聽的不是很明白,能不能講普通話?”
林國富沉默了下來,他張了張嘴,終究沒能擠出一個字來,那濃重的口音此刻成了他最深的無力與羞恥的象征。
唉!
他長嘆一口氣,低頭看向了地板,攥著紙條的手因為用力而骨節暴凸,紙條幾乎要被他揉碎嵌入掌心。
林野的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每當看到父親這樣的時候,他的心也跟著難受。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咽喉的干澀和翻騰的酸楚,向前一步,用盡量清晰的標準語訊問工作人員:“請問這押金能不能再少一點?”
工作人員搖搖頭,臉上帶著一絲職業性的無奈:“這是規定。我們這的病理切片都很珍貴,也是重要的醫療資料,借出去就得有這個保障流程。押金等切片完好無損還回來時會全額退的。”
解釋得合情合理,卻冰冷得不帶一絲回旋余地。
“那……借切片的流程能否簡化一下,您看我們也不是本地人,這兩三天也沒有個落腳的地方,您……能不能幫幫忙?”
工作人員:“抱歉,這也是院里的規定,我也幫不了你。”
林野求助般地看向林國富,征詢著林國富的意見。
林國富抬起頭,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能說什么?斥責規定不近人情?還是埋怨研究院手續繁瑣?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楊姐,找到了,他們要借切片嗎?借的話你幫忙讓他們把單子填一下。”
傳呼機里傳來聲音。
“借!”話音尚未落下,一旁的林國富語氣堅定地說道。
來都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
不借又能怎樣,他總不能讓兒子再去做一次那穿刺?
再填完單子后,工作人員再次看向林野:“流程走的快一點,后天上午切片就能出庫,如果慢一點,基本就到后天了。”
“好,謝謝姐!”
“來的時候記得帶身份證,還有……押金。”
走出研究院那棟冷冰冰的樓,外面城市特有的喧囂和車流聲浪瞬間涌來,卻顯得那么遙遠而嘈雜。
冬日的寒風沒有縣城那么刺骨,卻帶著一種更深的濕冷,直往骨縫里鉆。
順著人行道的綠化帶漫無目的地走著,林國富陡然停下腳步,看向林野:“去哪兒?”
兩千塊押金!兩天的等候!這冰冷的現實像兩道無形的枷鎖,將他們牢牢銬在這舉目無親的陌生都市,動彈不得,此時的林國富也儼然失了分寸。
“爸,去民宿吧,民宿便宜一點。”林野的聲音在呼嘯的風里顯得微弱。
林國富像是被這句話從冰封的湖里撈出來,打了個寒顫。他木然地轉過頭,看著兒子比以往更加蒼白消瘦的臉頰,那雙眼睛深陷,里面盛滿了旅途的疲憊和對未知的沉重。
“民宿……”他重復著,像在咀嚼一個陌生的詞匯。省城的夜晚霓虹閃爍,車燈匯成流動的光河,卻照不進他們心底半分暖意。
“嗯,找便宜點的……先找個地方過夜,再想辦法。”林野說著,掏出他那塊屏幕裂紋更顯陳舊的手機,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滑動。
他的大學歲月在這里度過,但此刻的省城于他,陌生而龐大,帶著噬人的物價。導航顯示最近的幾家經濟酒店,價格也刺得他眼睛生疼。
最終,他們在一條偏僻小街的盡頭,找到了一家沒有招牌、開在居民樓里的“家庭旅館”。
樓道狹窄昏暗,散發著潮濕與油煙混合的氣味。
老板娘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住宿?”
“老板,你這的價格……”看著微信余額里的兩千塊錢,林野猶豫地問道,不知這兩千塊錢能夠在這陌生的城市維持多久。
“單間80元一天,配備空調。”
“能……能便宜點嗎?”老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那份卑微幾乎要低進泥土里。
“爸!”林野拉了拉林國富的衣角,對于熟悉省城物價的他來說,80應該是最便宜的了。
“好,80就80……要一個房間。”林野搶在父親說出更窘迫的話之前應了下來,聲音干澀。
老板娘沒再多說什么,遞過來一把帶著塑料牌的舊鑰匙:“三樓左拐,盡頭那間。押金一百,走時候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