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讓她看見呢？還是不想讓她看見呢？”

李林蕭以前以為這是很幼稚的行為，直到自己真的也這么做了，才知道其中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想法。

就在他麻木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以為自己會就這么爛死在這片廢墟里時，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緩緩地、遲鈍地抬起頭。

姜陸繁就站在那里。

她大概是跑過來的，呼吸還有些急促，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清冷的小臉上，寫滿了李林蕭看不懂的表情。

“你怎么了？”

李林蕭還是說不出一句話。

“唉……這可是你自找的。”

姜陸繁搖了搖頭，牽起了他的手。

“跟我回家吧。”

他就這樣茫然地被撿回了姜陸繁的家。

那一夜，李林蕭一句話都沒說。

他就那么坐著，從天黑，到天亮。

而姜陸繁，也陪著他，從天黑，到天亮。

之后還有很多故事。

也許這個故事在旁人看來，平淡，俗套，甚至稱得上狗血。

可在李林蕭看來，那就是他晦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是她，將他從分崩離析的邊緣拉了回來。

是她，親手為他筑起了一個新的世界。

他是她的初戀。

而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救贖，唯一的信仰。

……

“滴答。”

一滴冰冷的液體，砸在了李林蕭的手背上。

他猛地從回憶的深淵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他緩緩地抬起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動作有些麻木。

原來，他還是會痛。

他手中的手機屏幕還亮著，上面依舊是關于#姬詢姜陸繁#的刺眼字樣。

不。

不可能。

那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掐滅。

李林蕭緩緩地，緩緩地從那張昂貴的真皮辦公椅上站了起來。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被霓虹點綴得如同星海的城市。

他知道，她就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

或許，正在和那個該死的戲子在一起。

或許，正在嘲笑著他如今這副可悲的模樣。

但沒關系。

他會去的。

李林蕭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從指尖觸碰到那張牛皮紙卡片的瞬間，他就知道了。

這手字跡，他太熟悉了。

當年她坐在圖書館的角落里，百無聊賴地在草稿紙上練字，寫下的就是這種帶著一絲慵懶隨性，卻又風骨傲然的字體。

她說這種字體練起來不費勁，看起來又很有格調，最適合她這種懶人。

是陷阱嗎？

李林蕭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這就是一個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在他剛剛用輿論的臟水將她潑得狼狽不堪之后，在她和那個該死的戲子鬧出滿城風雨之后，她卻突然遞來了這樣一張寫著舊日地址的卡片。這太不合常理了。

是想羞辱他嗎？

也很有可能。

或許她就坐在那個他們曾一起消磨過無數時光的角落里，等著看他會不會像一條被主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搖著尾巴乖乖出現。

然后，她就可以用那種他最熟悉的、最憎恨的，帶著憐憫的眼神看著他，輕飄飄地說出幾句足以將他所有自尊都碾碎的話。

理智在他腦海中瘋狂地拉響警報。

去，就意味著將主動權拱手讓人。

去，就意味著踏入她精心布置的獵場。

去，就意味著他這些年辛苦構筑起來的堅硬外殼，將在她面前再次變得不堪一擊。

可他偏偏……無法拒絕。

他的腦海中，無法控制地浮現出另一幅畫面。

那不是那個穿著黑色露背長裙，明艷得如同一朵帶刺的玫瑰的女人，也不是財經雜志封面上那個眼神銳利，氣場全開的俏麗人總裁。

而是很多年前，同樣是在這家書店，同樣是靠窗的那個角落。

午后的陽光暖洋洋地灑進來，她捧著一本厚厚的、看起來很無聊的歷史文獻，看得昏昏欲生。

她打了個秀氣的哈欠，眼角泛起了一點生理性的淚花，然后側過頭，將腦袋輕輕地、毫無防備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發絲蹭在他的脖頸，癢癢的，帶著一股淡淡的洗發水清香。

“我困了，”她的聲音帶著剛睡醒時的軟糯和含糊，“你看吧，看完了叫我。”

那一刻，窗外的車水馬龍，書店里的竊竊私語，都消失了。

李林蕭的世界里，只剩下肩膀上那份柔軟的重量，和他那顆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的心。

最終，那份被他用怨恨和驕傲死死壓抑了數年的渴望，輕而易舉地戰勝了所有名為“理智”的東西。

他必須去。

他想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把戲。

李林蕭將那張卡片收進西裝內側的口袋里。

他沒有叫司機，而是自己開車前往。

車子平穩地駛出Caesar集團的總部大樓，匯入了城市的晚高峰車流。

窗外的霓虹飛速倒退，將他那張線條冷硬的側臉映照得明明滅滅。

他開得很慢，仿佛正在開往一條通往舊時光的隧道。

……

書店坐落在一條安靜的老街上，周圍是有些年頭的梧桐樹和不知道為什么至今沒被拆掉的小洋樓。

店門不大，一塊深褐色的實木招牌上，用雋秀的字體刻著店名——“字里行間”。

在這個寸土寸金的滬城，在所有實體書店都舉步維艱的時代，這家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很古怪的事情。

它不賣咖啡，不賣文創，甚至連會員卡都沒有。

它只是安靜地待在這里，像一個固執的守夢人，為所有愛書之人，保留了一方可以免費落座、靜心閱讀的凈土。

李林蕭甚至不知道這家店到底是怎么盈利的。

當年他和姜陸繁第一次發現這個地方時，兩個人都覺得自己像是找到了什么藏寶圖上的秘密基地，激動了半天。

李林蕭還記得，他當時意氣風發地對姜陸繁說，等以后他有了錢，他也要開一家這樣的書店，不為賺錢，只為……

只為什么來著？

他記不清了。

或許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想，又或許，只是因為她當時聽到這個提議時，眼睛里閃爍著的那種、他從未見過的、名為“向往”的光芒。

只是現在，這個念頭，連同那些青澀的承諾，都早已被他丟進了記憶的廢墟里，差點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