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雯蹲在面館門口，手機鏡頭對準街對面的老鍋爐廠。晨光里，那座紅磚廠房像頭沉睡的巨獸，煙囪上還掛著去年工人節時綁的紅布條，如今褪成了粉白色，在風里飄得像道未愈合的疤。

“家人們看，這堵墻上的安全生產標語，是我爸用油漆一筆一劃描的?！八宴R頭推近，斑駁的“安全重于泰山“下面，還留著二十年前工人用粉筆寫的交班記錄。直播間里陸續進來百來人，有人發彈幕：【這地方還沒拆？我們小區去年就推平了】。

后廚傳來“咣當“一聲，周建國把鐵鍋摜在灶臺上：“又拍這些破銅爛鐵！拆遷款不到位，下月連面粉都買不起！“

曉雯沒回頭，手指劃過屏幕上一條彈幕：【主播快看！路口來了三輛挖掘機！】

推土機的轟鳴聲碾碎了清晨。劉主任從黑色轎車上下來，西裝褲腳沾了泥點子，手里擴音器滋滋響：“最后通牒！十點前不搬，按違建處理！“

“爸！我開直播呢，他們不敢亂來！“

“劉主任！“王家柱嗓子發緊，“您說按建筑面積補，可我們閣樓層高2米1——“

監理小陳突然從挖掘機后面鉆出來，襯衫袖口露出浪琴表反光，“妨礙施工，全給你們送派出所！“

曉雯的直播間突然涌入上千人。彈幕炸了：

【那個工人大哥手在抖】

【主播鏡頭別晃！】

第一鏟斗砸向圍墻時，天邊悶雷正好滾過。磚塊轟然倒塌的煙塵里，曉雯突然看見墻縫里簌簌掉出堆發黃的紙片——是三十多年前工人寫的“心愿卡“，當年封進墻里當時間膠囊。

“1990.5.1，希望兒子考上大學“

“1997.7.1，香港回歸想去旅游“

“2008.8.8，想看奧運會“

拆遷隊的挖掘機突然卡住了。操作員罵罵咧咧跳下來，發現履帶纏上了半截鋼筋——正是周建國當年焊的鍋爐底座支架。老周突然笑了，扳手敲在鋼筋上當啷響：“這玩意當年能扛十噸壓力，現在治不了你們？“

直播間人數破萬時，暴雨傾盆而下。劉主任的西裝淋成了抹布，小陳的浪琴表進了水。工人們的安全帽里積了水洼，可沒人挪腳。

“都別拍了！“劉主任突然搶過曉雯手機，畫面天旋地轉前，觀眾最后看到的是：

一只長滿老繭的手（王家柱）攥住劉主任手腕；

半塊冷饅頭（從周建國兜里掉出來的）泡在泥水里；

曉雯的鏡頭對準自己流淚的臉：“這就是我們的家！“

暴雨中拆遷暫停了。面館里，王家柱擰著工作服的水，李秀英用生姜紅糖熬了三大鍋茶。曉雯的手機不斷震動——直播片段上了同城熱搜。

周建國蹲在角落，用扳手撥弄著那些濕透的心愿卡。突然“咦“了一聲，抽出張特殊的卡片：

**“1989.12.25，和徒弟周建國打賭，鍋爐肯定比咱們活得久?！蹊F山“**

老周的手突然抖得拿不住卡片。王鐵山是王家柱他爹，十年前肺癌走了。

窗外，挖掘機還堵在路口。劉主任打著電話走來走去，鏡頭拍不到的陰影處，小陳正把一疊文件塞給穿白襯衫的人——文件抬頭隱約可見“**結構安全鑒定報告**“。

曉雯給手機充上電，直播間黑屏上飄過最后一條彈幕：

【明天還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