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晚自習后走出教學樓，冷風總能灌進衣領。林微言裹緊外套快步穿過操場，盡量避開人群——自從日記本被當眾拆開后，她成了班里若有若無的“話題人物”，那些帶著探究或戲謔的目光，讓她只想躲進角落。

這天晚自習結束時，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和上次江逾白送她回家的雨夜很像，只是這次的雨里帶著刺骨的寒意。林微言抱著書包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雨幕發愁，正準備硬著頭皮沖進雨里，卻意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江逾白撐著那把黑色的傘，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而他身邊站著的是蘇曼琪——班里的文藝委員，長發及腰，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是很多男生心中的“女神”。

蘇曼琪正踮著腳，把一塊巧克力塞進江逾白手里，聲音嬌俏：“謝啦，今天的物理競賽多虧你幫我劃重點，不然我肯定過不了。”

江逾白的嘴角帶著林微言從未見過的溫柔笑意，他把傘往蘇曼琪那邊傾斜得更多，連肩膀被雨水打濕都沒在意：“小事，你悟性高，稍微點一下就會了。”

“那……”蘇曼琪咬著嘴唇，眼神亮晶晶的，“周末的電影你有空嗎？我想請你看，就當謝禮。”

江逾白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看著蘇曼琪，路燈的光暈落在他臉上，柔和了他的輪廓：“好啊，幾點的場次？”

林微言站在陰影里，渾身冰冷，像被凍住了一樣。雨水順著屋檐滴落，砸在地面濺起水花，也砸在她的心上，生疼。

原來，他不是不會對女生溫柔，只是那份溫柔不屬于她。他會記得蘇曼琪喜歡吃的巧克力，會笑著答應她的邀約，會把傘完完全全偏向她——那些她曾奢望過的細節，他毫不吝嗇地給了別人。

就在這時，江逾白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抬頭朝教學樓門口望來。林微言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迅速躲到柱子后面，心臟狂跳不止。

她聽到蘇曼琪好奇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江逾白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漫不經心，“好像看到林微言了，她最近總是躲著我。”

蘇曼琪輕笑一聲：“你才發現啊？上次她日記本的事鬧得那么大，全班都知道她喜歡你了。也是夠尷尬的，換我我也躲著你。”

江逾白沉默了幾秒，語氣輕得像風：“她想多了，我對她從來沒那個意思。之前幫她，不過是順手而已。”

“我知道，”蘇曼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你怎么會喜歡她那種沉悶又普通的女生呢？”

后面的話，林微言已經聽不清了。她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眼前一陣陣發黑。雨水混合著什么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她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原來走廊里的低語不是口是心非，暴雨里的真相才如此殘忍。他不是善良，只是“順手”；她不是特別，只是“普通”；那些讓她心動的瞬間，不過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覺。

她沒有再等雨停，抱著書包沖進了暴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她的衣服，順著頭發流進眼睛里、嘴巴里，咸澀的味道蔓延開來。她跑得很快，像是在逃離什么，又像是在懲罰自己。

跑過巷口時，她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垃圾桶，眼鏡掉在地上，鏡片摔得粉碎。她蹲在雨里摸索著，手指被碎鏡片劃破了，滲出血珠，混著雨水滴落在地上，很快就被沖刷干凈，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就像她的喜歡，從一開始就無人在意，結束時也悄無聲息。

第六章噤聲的夏天

十月之后，天氣徹底轉涼，蟬鳴早已消失在秋風里，香樟樹上的葉子落了一層又一層。教室里的倒計時牌數字越來越小，每個人都在埋頭沖刺，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味。

林微言徹底變成了沉默的影子。她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長發，換上了最普通的校服，把碎掉的眼鏡換成了更厚的款式，盡量讓自己不被注意到。她不再寫日記，那本被撕碎的日記本早就被她扔進了垃圾桶，連同那些小心翼翼的心事一起，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她和江逾白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他依舊是那個耀眼的班長，成績穩居年級第一，身邊有蘇曼琪的陪伴，偶爾會和同學說笑，陽光落在他身上時，依舊會讓人忍不住側目。

只是那束光，再也照不進林微言的心里了。

她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從早到晚，筆不停歇。她的數學成績突飛猛進，甚至超過了很多男生，老師在班會上表揚了她好幾次，說她是“黑馬”。可她只是低著頭，沒什么表情。

張萌看著她日漸沉默的樣子，很是擔心，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有些傷口，只能自己慢慢愈合。

期末考試前夕，班里組織了最后一次聚餐。林微言本來不想去，卻被張萌硬拉著去了。KTV包廂里燈光昏暗，音樂嘈雜，大家在酒精的作用下卸下了緊繃的神經，笑著鬧著，說著對未來的憧憬。

江逾白和蘇曼琪坐在角落里，低聲說著什么，偶爾傳來蘇曼琪的笑聲。林微言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安靜地喝著果汁，像個局外人。

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瓶子轉了幾圈，最后指向了江逾白。有人起哄讓他說“高中里有沒有喜歡過誰”。

江逾白笑了笑，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全場，最后落在蘇曼琪身上，輕聲說：“有過。”

包廂里頓時響起曖昧的哄笑聲，蘇曼琪的臉頰紅了，低著頭抿著嘴笑。

林微言握著杯子的手指緊了緊，她站起身，對張萌說：“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張萌想跟她一起走，被她攔住了：“沒事，你玩得開心點，我自己可以。”

走出KTV，外面的冷風讓她清醒了不少。街道上燈火通明，行人寥寥，她裹緊外套，慢慢地往前走。

路過學校門口時，她停下了腳步。香樟樹下的光斑早已消失，巷口的風依舊很冷，只是再也不會有人替她擋住了。她想起那個蟬鳴不止的夏天，那個給她講題的少年，那個雨夜的傘，那些寫滿名字的日記……原來已經過去這么久了。

高考結束那天，天空很藍，陽光很烈，卻沒有蟬鳴。同學們在教室里扔著試卷，互相擁抱告別，有人哭，有人笑，空氣中充滿了離別的傷感和對未來的期待。

林微言收拾好東西，最后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教室。她的目光落在江逾白的座位上，那里已經空了，只剩下一張寫著“加油”的便利貼。

她沒有去找任何人告別，包括張萌，只是默默地走出了教學樓。

走到校門口時，她遇到了江逾白。他背著書包，和蘇曼琪一起，正準備離開。看到林微言，他愣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

林微言卻只是低下頭，加快腳步從他身邊走過，像從未認識過一樣。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聽到蘇曼琪問：“那不是林微言嗎？她考得好像不錯，聽說報了南方的大學。”

江逾白的聲音很輕，像是被風吹散了：“嗯，挺好的。”

林微言沒有回頭，她走出校門，走進了刺眼的陽光里。她知道，那個蟬鳴不止的夏天，那個藏著秘密的青春，終于結束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爭吵，沒有撕心裂肺的告別，甚至沒有一句“再見”。就像蟬鳴會在秋天消失，有些故事，注定只能無聲落幕。

后來，林微言去了南方的城市讀大學。她剪掉了劉海，摘下了厚重的眼鏡，學會了化妝，身邊有了新的朋友，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她偶爾會想起高中時光，想起那個耀眼的少年，心里已經沒了波瀾，只剩下淡淡的悵惘。

只是在某個夏末的午后，聽到遠處隱約傳來幾聲蟬鳴時，她還是會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悶熱的教室，陽光透過香樟樹葉落在桌面上，少年俯身給她講題，指尖不經意間碰到她的手背，蟬鳴聒噪，心跳如鼓。

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個夏天早已過去，蟬鳴歸于寂靜，而她的青春，也終于在沉默中，走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