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南站在窗邊,看著對面那棟熟悉卻又陌生的老公寓樓。黃昏的陽光勉強穿過塵霾,在樓體斑駁的墻面上投下一層溫柔的銹色。他的手機在手里發熱,但他一直沒有劃開那條短信。
——“他們想找你談一次。”
是丁老師發的。
談?他太清楚那意味著什么。不是“溝通”,更不是“解釋”,而是一次安靜的分裂——把他與“未來”從此一刀切開。
他轉過身,屋子里很靜,林箴的外套還搭在椅背上,日常又笨重地提醒他:她真的還住在這兒,雖然近兩周幾乎都是他一個人過。
林箴回來是在傍晚。她拎著一袋咖啡豆和一小袋杏仁餅干。進門前那一聲短促的“我回來了”沒什么情緒。
“有時間談談嗎?”他直接說。
她脫鞋的動作停了一秒,然后繼續,“等我把這包咖啡磨完。”
安靜維持了七分鐘。磨豆機在廚房嗡嗡作響,程以南靠在門邊聽著,腦海里卻在緩慢地拆解每一個潛在問題的走向。
“你是想說項目的事吧?”她的聲音從廚房飄來。
“不是。”他如實說,“是我們。”
林箴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兩杯還沒加奶的黑咖啡。她的臉在燈下有點蒼白。
“我們發生了什么變化?”她開門見山。
“我不知道。”他低聲說,“但我能感覺到。你變得沉默了,也不再問我今天過得怎么樣了。”
她坐下,把咖啡放在桌子上,沒有喝,“你也不再抱我了。”
兩人都沉默了。程以南第一次意識到,比吵架更讓人窒息的,是這種冷靜到讓人無法插手的相處方式。他突然想起他們剛租下這間小屋時,是誰第一個跳上床,說“我覺得我們會一直住下去”。
“你打算接下來的事怎么辦?”她問。
他明白她說的是那封短信。
“我會去。”他說,“但不會簽那個東西。他們想讓我主動辭職,我不想配合。”
林箴看著他,那眼神像看一位過期的英雄。他懂她的憂慮。他這幾年在單位算是“帶刺”的存在,而林箴,則已經學會了在體制的邊邊角角打太極。
“你不累嗎?”她輕聲問。
“累。”他說,“但有些事情……認了就徹底完了。”
“完了也得活下去啊。”她突然冷笑了一聲,聲音卻哽住了。
那一刻,他聽出她在隱忍的,不只是現實的刀子,還有某種心里的抽裂——好像對這段關系,她也快撐不住了。
程以南想說“我們可以一起走”,但他沒說出口。他知道她想留下,她不想漂了。林箴的成長軌跡注定讓她更需要安全感,而他……說到底,是一個不太合格的搭檔。
他們之間隔著兩杯冷卻的咖啡,還有滿屋的沉默。外頭夜色已落,天花板的燈發出一點微微的電流聲。
“我媽打電話來過。”林箴忽然說。
“嗯?”他抬眼。
“她說……如果這邊真的留不住,你可以考慮去南方那個研究所,她有個舊同事在那邊。”
他愣住了。
“你幫我聯系的?”
林箴搖頭,“沒有。我只是跟她說了你最近的狀況。”
她頓了一下,繼續,“以南,我不是想逼你做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眼睜睜看著你跟這個城市死磕。”
“這不是死磕。”他下意識辯解,“這是——”
“是驕傲。”她輕輕地打斷了他。
空氣里的尷尬蔓延成一片荒原。
良久之后,林箴站起身,“我先去洗澡。”
她的背影被走廊的光拉長,淡薄、模糊,像一場隨時要醒來的夢。
門“噠”地關上了。
程以南望著門,終于點開了手機屏幕。他沒立刻回復那條短信,而是滑進了相冊。
他們剛搬來那天的照片還在,林箴笑得很真實。他記得那天她說:“我們是逃出來的。”
那時他們都相信,逃是件光榮的事。
現在呢?誰都沒輸,只是風往回吹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