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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線斜織,承露殿的銅龜馱燈被風拍得半明半滅。

蘇珞倚在榻邊,指尖挑開半幅窗紗,看檐角雨聲碎玉。昨夜殘留的血腥氣被艾草壓過,卻仍有一縷纏在她發尾,像不肯離去的亡魂。她低頭,掌心淡金紋路蜿蜒,像極細的火線,沿經脈一路燒到心口,灼得她呼吸發顫。

殿門輕響,錦書捧著一盞溫蜜水進來,腳步比往日更輕。蘇珞抬眸,那孩子立刻跪下去,額頭貼地,聲音抖得不成調:“公主……謝統領在外,說奉旨請公主移步御書房?!泵鬯臒釟鈺為_,蘇珞卻覺得指尖更冷。她攏了攏袖口,那片戰甲碎片貼腕跳動,仿佛回應她心跳的頻率。

御書房外雨勢未歇,謝沉執傘而立,玄袍濕透也不覺。他抬眼,恰對上蘇珞的視線,眼底沉黑如淵。二人隔雨相望,誰也未先開口。直到蘇珞步下石階,謝沉才側身半步,傘面傾向她,雨水順他手背滾落,像一串碎裂的珠。

“殿下?!彼曇魤旱脴O低,“陛下今日心緒不寧,若問及昨夜……”

蘇珞微抬下頜,雨水沾濕她睫毛,聲音輕得像霧:“我自有分寸?!?

御書房內,蘇晟負手立于巨幅山河圖前,背影挺拔如孤松。案上孤鴻劍橫陳,劍身黯淡,映出他指節處一道舊疤。聽見腳步聲,他未回頭,只抬手示意內侍退下。殿門合攏,雨聲驟遠,空氣里只剩龍涎香與墨汁的澀味。

“珞兒?!碧K晟開口,嗓音沙啞,“過來?!?

蘇珞緩步上前,裙裾擦過金磚,像雪掠過刀鋒。她在御案前三步停住,垂眸行禮。蘇晟轉身,目光落在她袖口,那里隱約透出一線暗紅。他忽然伸手,蘇珞卻先一步抬手,指尖拈起案上孤鴻劍的劍穗,聲音溫軟:“父皇的劍,穗子舊了?!?

蘇晟眼底波瀾微動,最終只是嘆息:“昨夜刺客,你如何看?”

“北狄猖獗。”蘇珞答得溫順,“大哥在前線,他們擄我,不過想逼父皇讓步。”

“只是如此?”蘇晟俯身,掌心覆上她發頂,力道極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謝沉說,你可徒手碎喉?”

蘇珞睫毛顫了顫,抬眼時眸色澄澈,像被雨水洗過的琉璃:“女兒當時害怕極了,只記得胡亂揮臂……許是運氣?!?

蘇晟凝視她良久,忽地松開手,轉身抽出第二道密折,啪地甩在案上:“三日后,安遠侯秦嵩抵京。此人當年隨朕征西南,卻私藏叛軍余孽。朕要你——”他頓了頓,聲音低得近乎耳語,“替朕看住他的女兒。”

蘇珞指尖微緊,面上卻綻出一點笑:“父皇是說秦姑娘?……”

蘇晟未再言語,只抬手讓她退下,蘇珞行禮轉身退下。

雨停時,暮色已沉。蘇珞未回鳳藻宮,轉道去了御花園。殘花委地,海棠樹下積著水洼,倒映她微蹙的眉。身后腳步聲輕得近乎風,謝沉的聲音卻清晰:“秦嵩今夜已入城,住驛館西廂?!?

蘇珞未回頭,指尖掐下一朵半殘的海棠,花瓣在掌心碾碎,汁水殷紅:“秦姝呢?”

“隨父同來?!敝x沉頓了頓,補一句,“她腰間佩刀,是西南舊制?!?

蘇珞輕笑,聲音散在夜風里:“連刀都帶來了,倒省得我尋借口?!?

謝沉沉默片刻,忽然單膝跪地,掌心向上,托出一物——是一枚暗金羽令,紋路與她掌中金紋如出一轍。“暗衛十二羽,任憑殿下驅使?!?

蘇珞垂眸看他,雨水從樹梢滴落,砸在他手背,濺起細碎的光。她伸手,指尖掠過羽令,卻未取,只低聲道:“謝統領,你可知我是什么?”

謝沉抬眼,目光筆直:“臣只知,殿下是臣要護的人?!?

蘇珞眼底蒼藍一閃,羽令在她指尖化為流光,沒入他袖口:“那便護到底?!?

三日后,麟德殿宴。

金猊吐瑞,燭火千枝。舞姬水袖未落,秦嵩已攜家眷入殿。秦姝著茜素紅羅裙,步搖墜珠輕晃,像一簇行走的火。她抬眼時,目光掠過太子蘇玨,眼底恨意如冰棱,轉瞬又垂眸,溫順如羊。

蘇珞坐在母后下首,指尖轉著酒盞,眸光卻鎖在秦姝腰間——那柄西南彎刀被絲絳束住,刀鞘陳舊,卻殺氣暗伏。酒過三巡,內侍捧壺上前,壺嘴寒光一點,毒針破空而出,直取秦姝咽喉。

電光火石間,蘇珞袖袍揚起,指尖已夾住毒針。碎片卻在此刻滑落,啪嗒一聲,落在金磚。

殿內死寂。

蘇玨拔劍至一半,怔然望她。秦姝亦抬眸,眼底驚愕未褪。蘇珞彎腰拾起碎片,指腹拭過血跡,聲音輕得近乎嘆息:“可惜了這地氈?!?

皇帝蘇晟拍案而起:“查!”

謝沉帶人押下內侍,刀刃出鞘半寸,寒光映出秦姝蒼白的臉。蘇珞卻轉身,對秦姝伸出手:“姐姐受驚了。”

秦姝盯著她掌心碎片,唇角微顫,終是搭上她指尖,聲音低?。骸岸嘀x公主?!?

指尖相觸一瞬,蘇珞金紋微亮,秦姝腕間一道淡青胎記,赫然是西南巫族圖騰。

夜深,驛館西廂。

秦姝獨坐銅鏡前,以帕拭刀。窗外黑影一閃,蘇珞翻窗而入,裙裾未沾塵土。秦姝刀鋒瞬轉,抵住她喉,卻在觸及皮膚時停住——少女眼底蒼藍如淵,倒映她驚惶的臉。

“二十年前,西南絕谷?!碧K珞指尖點在自己鎖骨金紋,“我替你還債,你替我殺人,如何?”

秦姝瞳孔驟縮,刀尖微顫。窗外更鼓三聲,遠處傳來北境急報——雁門關破,太子被困。

蘇珞抬手,指尖掠過刀鋒,血珠滾落,卻未沾地,竟被刀身吸收。她輕聲笑:“看來,債主要換人了?!?

血珠沒入刀身的剎那,整片刃口竟泛起幽碧暗紋,像蟄伏已久的蠱蟲嗅得生機。秦姝手腕驟沉,彎刀幾乎脫手,卻被蘇珞兩指穩穩托住。

“這刀飲過皇族血,”蘇珞聲音輕得像夜霧,“你用它指我,倒算因果?!?

秦姝咬唇,眸色掙扎,最終垂刃,啞聲問:“你要我殺誰?”

“北狄右賢王赫延灼?!碧K珞抬眼,蒼藍瞳仁映出窗外飛掠的鴉影,“他此刻正坐陣雁門關外,囚我二哥,索我大鄴北境十六州。”

秦姝指尖收緊:“我報私仇,不涉國恨。”

“私仇?”蘇珞低笑,指尖劃過自己鎖骨,金紋在燈下流轉成古老圖騰,“西南絕谷,萬刃穿身的是我皇叔蘇昀,也是……你生父?!?

銅鏡“當啷”一聲翻倒,胭脂水粉碎成殷紅斑駁。秦姝踉蹌后退,背抵冰冷墻壁,眼底血絲寸寸崩裂。

“不可能……”她嗓音嘶啞,“我父是安遠侯舊部,戰死疆場……”

蘇珞抬手,一片暗金羽令自虛空浮現,羽紋間浮現西南巫族祭文,血字灼灼——‘昀’。

“你腰間刀的刀鐔,刻的是巫族‘歸’字?!碧K珞步步逼近,“二十年前,皇叔以血為契,將你托付安遠侯,換你一線生機。如今,債輪到你償?!?

秦姝指節泛白,良久,彎刀歸鞘,聲音冷定:“我殺人,你救人。交易成立?!?

蘇珞微一頷首,窗外忽有夜梟掠過,羽翼擦過瓦檐,帶起細碎雪粒。

“明日寅時,西直門外,謝沉會送我們出京?!彼D身,裙裾掠過滿地碎瓷,像踏雪無痕,“北境風雪大,姐姐多添件衣裳。”

門扉輕闔,秦姝獨對殘燈,指尖撫過刀鐔,那“歸”字在暗處幽幽發亮,像極遙遠的、從未謀面的父親的眼。

……

翌日,天色未亮,宮墻外已落雪。

謝沉負手立于西直門箭樓下,玄袍落滿霜白,腰間暗金羽令輕晃。蘇珞踏雪而來,身后秦姝一襲墨色斗篷,只露半張冷白側顏。

“殿下?!敝x沉遞來兩封通關文牒,墨跡尚新,“安遠侯已暗中放行,北境沿途暗衛皆換作我們的人?!?

蘇珞接過,指尖掠過文牒下角朱砂小印——‘珩’。她眸光微動:“三哥的手筆?”

“三殿下昨夜醉闖兵部,盜了印。”謝沉聲音平板,“此刻正被陛下罰跪太廟?!?

雪落無聲,蘇珞攥緊文牒,呼出的白氣在空氣里凝成細霜。

“走吧?!彼砩像R,緋色斗篷被風揚起,像一簇逆燃的火。

……

七日后,雁門關外。

風雪怒號,旌旗殘破。北狄營帳連綿如黑云壓境,中央金帳燈火通明,絲竹聲隱隱。

蘇珞與秦姝伏在雪丘后,斗篷覆滿霜花。

“右賢王赫延灼,每日酉時必飲酥油茶?!鼻劓瓑旱吐曇?,指尖在雪面劃出營地布局,“茶里加曼陀羅粉,可令他三息失力?!?

蘇珞卻望向更遠處——囚車高懸,鐵籠里少年披發跣足,血染囚衣,卻仍挺直脊背,像一柄未折的劍。

她眼眶驟熱,指尖金紋幾乎破膚而出。

“二哥……”

秦姝按住她肩,掌心溫度透過衣料:“曼陀羅發作前,你有十息救人。我殺人,你帶太子走?!?

蘇珞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余寒芒:“十息,夠了?!?

……

酉時,金帳。

赫延灼斜倚虎皮榻,銀刀挑開烤羊,油脂滴落火盆,噼啪作響。帳外忽有風過,燈火驟暗。

一抹紅影掠入,茜素羅裙被火光映得似血。赫延灼瞇眼,笑意未達眼底:“中原的女人,也敢闖營?”

秦姝不語,彎刀出鞘,刀光如月。

同一瞬,囚籠鐵鎖無聲而斷。蘇珞抱住蘇玨,指尖金紋化作流光,籠欄寸寸成灰。

“珞兒?”蘇玨聲音嘶啞,卻帶著笑,“三哥說你成了羅剎,我還不信?!?

蘇珞咬牙,背起他:“二哥閉嘴,留著力氣逃命。”

身后金帳轟然炸裂,雪與火交織。秦姝旋身掠出,彎刀滴血,赫延灼的怒吼被風雪撕碎。

……

雪原盡頭,謝沉率暗衛接應。

蘇玨被扶上馬,回頭望秦姝,眼底情緒翻涌:“姑娘……”

秦姝卻轉身,刀尖指地:“交易已畢,后會無期?!?

蘇珞拉住她腕:“西南舊部仍有殘軍,你隨我回京,我替你翻案?!?

秦姝輕笑,笑意蒼涼:“公主,我殺人是為父債,不為忠義?!?

她抽手,身影漸沒入風雪,像一簇燃盡的火。

蘇珞佇立良久,直至謝沉低聲提醒:“殿下,北狄追兵將至?!?

她翻身上馬,最后望一眼雪原盡頭,緋色斗篷被風揚起,像未熄的焰。

……

回程第三日,京城急報——

安遠侯秦嵩,于獄中自縊,留血書:‘昀王無辜,西南舊案,罪在孤臣?!?

蘇珞攥緊韁繩,掌心戰甲碎片烙進皮肉。

謝沉聲音低沉:“秦姑娘……未歸?!?

蘇珞抬眼,天際烏云翻涌,像未竟的風雪。

“她會回來的?!彼p聲道,“債還沒還完?!?

……

冬至,皇叔蘇昀靈位迎入太廟。

雪落金階,百官伏拜。蘇珞立于高臺,緋衣獵獵,指尖金紋在雪光中灼灼。

皇帝蘇晟執香,聲音沙?。骸瓣赖?,朕欠你的,今日還你清名。”

蘇珞抬眼,雪幕盡頭,似有紅衣一閃而逝。

她垂眸,掌心戰甲碎片化作流光,沒入胸口金紋。

風雪中,她聽見皇叔的聲音,隔著二十年光陰,溫柔而堅定——

“珞兒,替我看這山河,無恙?!?

冬至夜,太廟鐘鼓歇,雪片仍簌簌落。

蘇珞跪在金階最后一層,掌心貼地,冰寒透過青磚沁進骨縫。她忽然覺得耳邊極靜,連自己的心跳也被雪吞沒。

皇帝已扶靈入殿,百官退散,只余十二盞長明燈在風里搖晃。

謝沉撐著烏骨傘立在她身后,傘面覆了薄雪,像一柄收攏的劍。

“殿下?!彼吐晢舅霸俟蛳氯?,膝蓋要廢了?!?

蘇珞沒動,只抬眼望向神龕里那面靈牌——

“大鄴攝政王蘇昀之位”。

黑底金字,血跡般的朱砂描邊,在燭火里忽明忽暗。

她忽然笑了,聲音散在雪里:“謝沉,我欠他的?!?

謝沉沒問“他”是誰,只將傘前傾,替她擋住風。

“那就祭?!彼f,“祭完了,回家。”

蘇珞指尖掐進掌心,金紋順著腕骨蔓延,像一道裂開的閃電。

“家?”她輕聲重復,“謝統領,我的家在二十年前就燒沒了。”

……

子時的皇城,宮墻如墨。

蘇珞踩著積雪回鳳藻宮,太后卻不在。內侍跪稟:“娘娘舊疾復發,已移駕湯泉行宮。”

她點點頭,轉身往承露殿走。

殿門半掩,燈火昏黃,案上擺著一盞未喝完的安神湯,早已涼透。

她忽然想起秦姝。

那夜雪原分別,秦姝只說了一句話——

“蘇珞,若你騙我,我做鬼也拉你一起下地獄?!?

此刻,地獄的門仿佛開了。

殿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蘇珞沒回頭,只抬手,戰甲碎片自袖中滑出,懸在指尖,像一滴凝固的血。

“出來?!彼曇舻?。

陰影里走出一個瘦削身影,披斗篷,帽檐壓到眉骨,只露出一截蒼白下頜。

那人抬手,掀開風帽。

秦姝。

她比半月前更瘦,眼底血絲縱橫,像熬了數夜未眠。

“我來討債。”她說。

蘇珞沒問債從何來,只側身讓開殿門:“進來說。”

……

炭火噼啪,銅爐里沉水香蜿蜒。

秦姝解下斗篷,腰間彎刀血跡未干,滴滴答答落在波斯毯上,暈開暗色花。

“我殺了赫延灼?!彼曇羲粏?,“但北狄左賢王繼位,割了太子左耳,送來京城。”

蘇珞指尖一顫,茶盞在案上磕出清脆一聲。

秦姝繼續道:“我潛入左賢王大帳,聽見他們說——二十年前西南叛亂,是你皇叔蘇昀親手放的火,為的是引狄人入關,換你父皇一條生路?!?

她抬眼,眸色如淬毒冰針:“蘇珞,你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

炭火忽爆,火星濺到蘇珞手背,燙出一道紅痕。

她沒躲,只緩緩抬手,指尖金紋亮了一瞬。

“是真的?!?

秦姝彎刀出鞘,刀尖抵住她咽喉,雪亮一線。

蘇珞沒動,只伸手,握住刀背。

鮮血立刻順著她指縫涌出,滴在案上,像一簇簇小火。

“我也才知道?!彼曇糨p,“皇叔的牌位入太廟那日,父皇親口告訴我——當年西南谷地,他身中七箭,是皇叔點火焚谷,逼退叛軍,也燒死了三千西南舊部。”

秦姝手腕發抖,刀尖在她頸側劃出一道血線。

“所以,我父債,你皇叔償?”她聲音顫得不成調。

蘇珞忽然笑了,眼里卻滾下淚來。

“不,是我償?!?

她松開刀,掌心金紋徹底亮起,像一輪灼灼烈日。

“秦姝,我這條命,你隨時可以取?!?

……

三更鼓響,承露殿燈火未滅。

謝沉破門而入時,正見蘇珞跪在案前,頸側血痕蜿蜒,染透衣領。

秦姝彎刀垂地,刀尖滴血,眼里卻全是茫然。

謝沉沒問,只上前,撕下衣擺替她裹傷。

蘇珞抬眼,聲音啞極:“謝沉,我要出京?!?

“去哪里?”

“西南?!彼搁g金紋閃爍,“皇叔的骨灰,還在那里?!?

……

次日,皇帝下旨——

公主蘇珞,代帝巡邊,三日后啟程。

秦姝隨行,封鎮南副使。

謝沉率暗衛十二羽,暗護。

啟程那日,雪未化。

蘇珞緋衣金紋,立于丹陛之上,接過皇帝親賜的節杖。

皇帝抬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碎發,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聽見:“珞兒,你母后……昨夜又咳血了。”

蘇珞指尖一緊,節杖在掌心烙出紅痕。

“父皇?!彼а?,眸色澄澈,“我替您贖罪,也替母后求藥。”

皇帝忽然伸手,抱住她。

這個鐵血一生的帝王,在眾目睽睽之下,紅了眼眶。

“去吧?!彼f,“替朕,也替昀弟,看看那片火后的山河?!?

……

馬蹄踏碎殘雪,旌旗獵獵。

蘇珞回望城門,忽然想起秦姝那夜最后說的話——

“蘇珞,若你騙我,我做鬼也拉你一起下地獄?!?

她抬手,覆在頸側已結痂的傷上,輕聲答:“若我騙你,地獄我陪你一起下?!?

風雪中,隊伍漸行漸遠,像一條火紅的線,割開天與地的蒼茫。雪線盡頭,旌旗被風撕得獵獵作響,像一面面殘破的招魂幡。

蘇珞勒馬于斷崖之上,俯瞰腳下——焦土綿延,寸草不生,西南舊谷的輪廓在暮色里像一道被歲月撕開的傷口。

二十年前的那場火,至今未熄。

謝沉策馬靠近,低聲稟報:“殿下,前方三十里,便是焚骨嶺。”

蘇珞沒應聲,只抬手,指尖金紋在殘陽下灼灼,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

秦姝跟在她身后,風帽下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

她握刀的手在抖,卻不是因為冷。

“我父……真的在這里?”她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

蘇珞翻身下馬,靴子陷進焦黑泥土,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她彎腰,抓起一把土,指縫間漏下灰白碎末,帶著焦糊的血腥氣。

“這里埋了三千人。”她輕聲道,“皇叔的骨灰,在最深處?!?

……

夜沉得像一潭死水。

營地篝火旁,蘇珞獨坐,指尖摩挲那片戰甲碎片。

火光映著她頸側舊傷,像一道未愈的裂縫。

謝沉遞來酒囊,她接過,仰頭灌下,烈酒灼喉,卻壓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疼。

“殿下?!敝x沉聲音低,“暗衛來報,焚骨嶺下有活人?!?

蘇珞指尖一緊,碎片割破皮膚,血珠滾落,瞬間被火舌舔舐干凈。

“帶路。”

……

焚骨嶺深處,風卷著磷火,像無數幽魂在哭。

斷壁殘垣間,一座石屋半塌,門楣上刻著模糊的“昀”字。

蘇珞推門,灰塵簌簌落下。

屋內昏暗,唯一的光來自墻角——一盞油燈,燈芯將盡未盡,映出床榻上蜷縮的人影。

那是個老嫗,白發如枯草,臉上布滿火吻的疤。

她聽見動靜,緩緩抬頭,渾濁眼珠在火光里閃了閃。

“……阿昀?”

蘇珞蹲下身,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什么:“婆婆,我姓蘇。”

老嫗盯著她頸側金紋,忽然笑了,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銅鏡。

“原來是你。”她顫巍巍伸手,指尖落在蘇珞眉心,“他等你很久了?!?

……

老嫗名喚阿蠻,曾是西南巫族圣女。

二十年前那場火,她帶著蘇昀的骨灰,躲進焚骨嶺最深處,一躲就是半生。

“他沒死?!卑⑿U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火起時,他用血咒護我,自己卻被反噬……肉身化灰,魂魄困在焚骨嶺,永世不得超生?!?

秦姝站在門口,刀尖垂地,眼里全是血絲。

“我父……為何放火?”

阿蠻看她,目光憐憫:“因為皇帝騙了他?!?

……

二十年前,西南叛亂,皇帝蘇晟被困絕谷。

蘇昀為救兄長,與巫族交易——以三千舊部為祭,換皇帝一線生機。

火起那日,他親手點燃谷中干草,卻沒想到,皇帝脫困后,反手將西南舊部定為叛軍,屠盡余孽。

蘇昀的魂魄,被巫族血咒束縛,永鎮焚骨嶺。

而皇帝,將這段往事深埋,連牌位都寫得冠冕堂皇。

蘇珞跪在石屋地上,掌心金紋灼燒,像要破體而出。

“我要帶他回家。”她聲音啞得不成調,“怎么解咒?”

阿蠻抬手,枯瘦指尖點在她心口:“以皇族血脈為引,焚骨嶺三千冤魂為祭?!?

秦姝忽然笑了,笑聲凄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轉身,刀尖直指蘇珞:“你早知真相,卻引我來此,是想讓我父魂飛魄散?”

蘇珞沒躲,只抬眼,眸色澄澈:“我想讓他解脫?!?

……

夜更深,風卷著雪粒,敲打石屋殘窗。

蘇珞起身,指尖金紋徹底亮起,像一輪灼灼烈日。

“謝沉?!彼曇糨p,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帶秦姝走?!?

謝沉沉默片刻,單膝跪地:“臣誓死相隨?!?

蘇珞搖頭,指尖劃過他眉心,金紋沒入他皮膚,像一道封印。

“替我守好她。”

……

焚骨嶺最高處,蘇珞立于斷崖。

腳下焦土裂開,幽藍磷火升騰,像無數雙手在拉扯她。

她抬手,戰甲碎片懸浮于掌心,金紋化作鎖鏈,纏繞其上。

“皇叔?!彼p聲喚,“我來接你回家?!?

風忽然停了。

焦土深處,一道虛影緩緩浮現——

那是個青年,銀甲染血,眉目與皇帝有七分相似,卻更鋒利。

他抬眼,目光穿過二十年光陰,落在蘇珞臉上。

“珞兒。”聲音像穿過風雪的嘆息,“你不該來?!?

蘇珞跪下去,額頭抵著滾燙的焦土:“可我來了。”

虛影抬手,指尖落在她發頂,像一片雪落下。

“解咒需以皇族血脈為引……你會死?!?

蘇珞抬眼,淚滾落,卻笑了:“我欠您一條命,也欠這三千冤魂一個公道?!?

她抬手,金紋化作利刃,劃破掌心。

血珠滾落,滴入焦土,瞬間被貪婪吞噬。

幽藍磷火暴漲,像無數冤魂在哭嚎。

虛影開始消散,卻伸手,最后一次撫過她眉心。

“傻孩子。”他聲音溫柔,“活下去?!?

……

謝沉帶人沖上山崖時,只看見滿地焦土裂開一道深淵。

蘇珞躺在邊緣,掌心金紋黯淡,像熄滅的火。

她頸側,多了一道淡金色印記——

那是皇叔最后的祝福。

秦姝跪在她身邊,刀尖指地,眼淚砸進焦土。

“蘇珞……”她聲音啞得不成調,“你騙我。”

蘇珞睜眼,眸色澄澈如初。

“我沒騙你?!彼p聲道,“我帶你父回家?!?

……

半年后,北境捷報。

右賢王赫延灼死,左賢王降,雁門關重歸大鄴。

皇帝蘇晟立于城樓,手中捧著一方小小木匣——

匣內是焚骨嶺的焦土,混著銀甲碎片。

他低聲道:“昀弟,山河無恙?!?

……

同年,太后沈清漪病愈。

鳳藻宮內,蘇珞伏在她膝頭,頸側金紋已褪成淡痕。

太后撫著她長發,聲音溫柔:“珞兒,還疼嗎?”

蘇珞搖頭,窗外梨花盛開,像一場未落的雪。

她輕聲答:“不疼了?!?

……

焚骨嶺上,新冢林立。

秦姝持刀而立,紅衣獵獵,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

她抬手,將一壺酒灑在碑前。

“父債已清?!彼曇糨p,“蘇珞,我欠你一條命。”

風卷著花瓣掠過碑面,像少女溫柔的回應。冬至后的第三十日,京師下了今冬最后一場雪。

雪停時,承露殿前的銅缸里結了三寸厚的冰,冰面映出少女的臉——眉間一道極淡的金紋,像雪下埋著的火。

蘇珞已一月未踏出宮門。

她在等一個人。

寅時三刻,宮門鼓響。

謝沉執羽令而來,玄衣帶雪,第一句話便劈開沉寂:

“殿下,秦姝反了?!?

蘇珞指間的棋子“當啷”落在棋枰,黑子碎成齏粉。

“反誰?”她聲音極輕。

“反陛下?!敝x沉單膝跪地,眼底血絲縱橫,“西南舊部三萬,已借道羌南,今夜子時圍京城。秦姝為帥,旗號——‘清君側,祭亡魂’。”

蘇珞起身,裙裾掃過滿地碎雪,像一簇驟然卷起的火。

“她要的祭品是我?!鄙倥а?,蒼藍瞳仁映出殿外殘月,“我父皇的命,和我皇叔的債。”

謝沉抬手,呈上一物——

秦姝的彎刀。

刀身斷作兩截,血跡未干,刀鐔上“歸”字被利器狠狠剜去。

“她留話給殿下——”謝沉聲音啞極,“若想保皇城,一人來西山焚骨臺?!?

蘇珞垂眸,指尖撫過斷刀,血珠順著刃口滾落,竟與刀身殘存的巫紋共鳴,發出細微嗡鳴。

“備馬?!彼p聲道,“我赴約?!?

……

西山焚骨臺,舊日西南軍祭旗處。

殘陽如血,照出三萬黑甲鐵騎,靜默如鐵山。

秦姝立于高臺,紅衣獵獵,腰間懸著新鑄的刀——

刀名“燼魂”,刃口以蘇氏皇族血為引,??私鸺y。

蘇珞孤身而來,緋衣未束,發間無飾,只握一柄斷劍——

孤鴻殘刃。

“你來了。”秦姝抬眼,聲音像淬了冰,“蘇氏欠我的,今日清算。”

蘇珞抬手,斷劍指向她,眸色平靜:“我欠你父一條命,不欠你三萬鐵騎踏京?!?

秦姝低笑,笑聲凄厲:“那便先踏平皇城,再取你命?!?

她抬手,鐵騎齊動,大地轟鳴。

卻在此刻——

謝沉率暗衛十二羽,自山脊驟現,黑衣如鴉,羽令高舉。

更遠處,皇帝蘇晟披甲親至,龍纛獵獵,身后是京師最后三萬禁軍。

秦姝瞳孔驟縮。

蘇珞輕聲道:“你以為我只有一條命?”

她抬手,掌心金紋徹底亮起,像一輪驟然升起的烈日。

殘陽被金光吞沒,焚骨臺四周焦土開裂,幽藍磷火沖天而起——

三千西南冤魂,借她血脈,重返人間。

鐵騎驚嘶,陣型大亂。

秦姝彎刀出鞘,直指蘇珞:“你瘋了!以魂祭陣,你也會死!”

蘇珞笑,眼里卻滾下淚來:“我本就是將死之人。”

她抬手,斷劍刺入心口——

金紋與血同燃,化作一道光柱,直沖云霄。

光柱中,青年虛影緩緩浮現——

銀甲染血,眉目溫柔。

“皇叔……”蘇珞聲音輕得像雪落,“帶她回家。”

虛影抬手,指尖點在秦姝眉心。

后者僵立,眼淚無聲滾落。

三萬鐵騎,在幽魂與龍纛之間,緩緩跪倒。

……

光柱消散時,蘇珞倒在謝沉懷里,心口血如泉涌。

秦姝跪在她身邊,彎刀斷成齏粉,掌心滿是血。

“蘇珞……”她聲音啞得不成調,“你騙我?!?

蘇珞抬手,指尖沾血,在她眉心畫下最后一道巫紋。

“我欠你的,還清了?!彼p聲道,“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

麟德三年春,皇帝下罪己詔,昭雪西南舊案。

秦姝領西南舊部,駐守雁門關,終身未入京。

承露殿梨花謝了又開。

蘇珞未醒,卻未死。

她心口金紋化作一道封印,將魂魄鎖于軀殼,像一場漫長的沉睡。

謝沉守在她榻前,日復一日。

直至某年冬至,雪落梨花,少女指尖微動,金紋重現。

她睜眼,第一句是——

“謝沉,我夢見皇叔說,山河無恙?!?

……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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