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頗有些鉆牛角尖。

他雖百思不得其解，但無可否認，賈璉剛剛展現出的洞察力與見識，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甚至可以說，對此案的偵破已經起到了關鍵作用。

“賈公子?！?

魏凌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咄咄逼人：“你……多謝！”

這三個字，從他這位冷面指揮使口中說出，倒讓賈璉一時有些不習慣。

北靜王此時緩緩笑道：

“沒想到賈公子竟有如此奇才，真是令小王驚嘆?？磥斫袢樟裟?，倒是留對了。”

他笑容依舊溫和，卻更加教人難以捉摸。

“既然賈公子對此案頗有見解，不如暫且留下，協助魏指揮使一二？

也好……快速破案，為今日在場的清白之人，徹底洗清些不必要的嫌疑?！?

魏凌聞言，不作他想，眼神頓時一亮。

他正有此意，只是在王府之中，非家主身份，倒是不便開口。

賈璉暗笑，北靜王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是一言之下，將自己暫時扣在了案發現場。

這位王爺心思深沉，絕非表面看來那么簡單。

他留下自己，有沒有脅迫自己為他脫罪的意思？

死者的身份，想來就是那夜潛入榮國府內院刺傷自己之人。

賈璉并未說出，因為此事與自己有涉，恐會牽出無盡的麻煩來。

可北靜王是否想得岔了，若他真是兇手……以為以此便能讓自己妥協嗎？

賈璉思緒深遠，不過，此刻也的確不想走了。

此案線索剛剛展開，兇手的面紗還未揭下，他骨子里的興頭已經完全被勾了起來。

只是這左臂……還是需要處理一番。否則，日后恐怕說不清楚。

“王爺既然有命，晚生自當盡力?！?

賈璉拱手向北靜王，隨即復又看向魏凌：

“魏指揮使，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

魏凌此刻，已不敢小覷賈璉的任何一句話。

“請立刻派人監管府中所有出水入水的溝渠暗道，尤其是可能通往外界河流之處?！?

賈璉目光灼灼：

“兇手殺人拋尸，手段利落，且心思縝密，清理了死者指甲。但他或許忽略了腳下?！?

賈璉指向那雙鞋底沾著特殊泥土的靴子。

“兇手本人的鞋底，很可能也沾有同樣的泥土！

而他很可能，現在仍在王府之內，或者剛剛離開不久，正在想辦法清理自己鞋底的痕跡！

所以即刻封鎖搜查，或許還能有所發現！”

魏凌聞言，眼中精光立馬閃出，再無遲疑，厲聲大喝：

“聽見沒有！立刻封鎖王府所有出口！重點檢查所有人鞋底泥土！快！”

命令如雷，眾力士轟然應諾。

一言之下，整個北靜王府頓時如一張拉緊的弓弦。

賈璉靜靜立在荷花池邊，看著忙碌的眾人和那具冰冷的尸體，有些蒼白的臉上無一絲表情。

良久，終究是在北靜王的笑面邀請之下，轉入客房中暫且歇息。

北靜王又命長史，領著賈璉的小廝興兒回榮府報信。

稱自己與賈璉談論詩書，甚為投緣，故而請他留宿王府，教眾人勿憂。

……

夜色如墨，將北靜王府緊緊包裹。

王府之內，本應是金玉富貴之象。

如今，卻因一樁突如其來的命案而燈火通明，氣氛蕭瑟肅殺。

魏凌麾下的錦衣力士手持火把兵刃，行動迅捷有序，將王府各出入口把守得若鐵桶一般。

更有數隊人馬秘密喬裝，暗中把守整條街道，開始逐院逐戶地進行細致的搜查。

賈璉被安置在一間裝飾雅致，卻略顯清冷的客房之中。

因在荷塘邊沾染了不少塵泥，又兼近距離接觸尸體，賈璉此時的衣袍頗為狼狽。

北靜王十分細致，已是命人備好新衣。

那衣料是上好的云錦，觸手生涼，最解酷暑，而尺寸竟也大致合身。

賈璉靠在窗邊的軟榻上，屏退了下人，簡單處理了一下左臂的傷口。

隨后，只留一盞孤燈，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

王府亭臺交錯，樓閣林立，搜查的喧囂聲在其間穿梭，亦是時遠時近。

偶爾能聽到力士粗聲粗氣的喝令，以及丫鬟仆役們的驚慌低語。

窗外月色漸斜，長時間精神緊繃的疲倦，使賈璉感到眼皮越來越沉。

就在他即將入睡之時，院外突然傳來急促雜亂的腳步響，其間還夾雜著壓低的驚呼聲，以及金屬甲葉碰撞的鏗鏘。

賈璉猛地一醒，睡意瞬間被驅散殆盡。

他迅速起身，悄然走到門邊，將房門拉開一條細縫向外望去。

只見火把的光影搖曳，將自己身處的別院照得明滅不定。

幾名錦衣力士正押著一個被反剪雙手，堵住了嘴的人影，快步從院前經過。

那人貌似身材中等，穿著王府低級仆役的青色短褂。

此時正奮力掙扎著，喉嚨里發出嗚嗚悶響，一雙眼睛瞪得極大，充滿了驚恐與難以置信。

而他的腳上，正穿著一雙沾滿了濕滑淤泥，甚至還在往下滴著泥水的布鞋！

鞋底泥土的顏色和質地，與荷花池邊死者靴子上的泥土極為相似！

“抓住了？！”

賈璉心中一動，難道這么快？

然而，那隊人馬并未在此停留，而是徑直朝著前院魏凌所在的方向去了。

賈璉沉吟片刻，決定跟著出去看看。

誰料，剛走出客房別院，沒行幾步，他就在游廊下遇到了負手而立的北靜王水溶。

水溶似不經意，向賈璉揮手，示意他一同前去看看。

賈璉正客套間，見水溶似乎腹痛難忍，站立不穩，便搭手攙扶。

不料，一把被水溶抓在了左臂剛處理好的傷口之上。

賈璉猝不及防，痛得直皺眉，卻見北靜王目光如刀般，釘在他瞬間蒼白的臉上：

“賈公子傷勢無礙吧？”

電光石火間，賈璉微微一笑，突然按住衣袖笑道：

“王爺恕罪，晚生前日練箭，卻不慎教弓弦擦傷了左臂。讓您見笑了?！?

說罷，賈璉主動卷起衣袖，露出事先纏好的繃帶。

北靜王仔細看去，只見繃帶下隱約透出道細微傷口，倒真有幾分擦傷的樣子。

北靜王眼神微凝，心中了然，隨即朗笑：

“年輕人嘛，習武勤勉是好事?！?

他忽然壓低聲音：

“只是有些弓弦，實在很不聽話……拉得太滿，容易傷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