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繭散去的瞬間，許向陽的膝蓋重重磕在金屬地板上。她下意識伸手去撐，卻發現掌心下的焚化爐控制臺變成了粗糙的水泥地面。消毒水的氣味被陽光曬熱的灰塵味取代，耳邊響起的不是機械嗡鳴，而是遠處孩童的笑聲。

“這是...哪里？“

她抬起頭，被突如其來的陽光刺痛了眼睛。十五年前的遠山療養院走廊在她眼前展開——米黃色的墻漆還很新，窗臺上的綠植掛著水珠，走廊盡頭的電子鐘顯示著“2007-09-14 10:23 AM“。

“量子記憶重構。“陸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許向陽轉身時，發現他的白大褂一塵不染，鎖骨下沒有任何傷口，只有那塊電子表依然安靜地戴在腕上，“我們進入了焚化爐核心的記憶數據庫。“

許向陽低頭看自己的手。皮膚下的二進制紋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道新鮮的擦傷。當她試圖站起來時，走廊盡頭的病房門突然打開，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來。

那是陸沉的父親。

男人比全息影像中更加消瘦，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布滿血絲。他左手拿著病歷本，右手卻藏在口袋里，白大褂下擺隱約露出金屬的冷光。許向陽的呼吸停滯了——那分明是一把手槍的輪廓。

“跟我來。“陸沉輕輕拉住她的手腕，“別被他發現。“

他們貼著墻邊移動，奇怪的是，走廊上來往的醫護人員都對兩人視而不見。經過護士站時，許向陽看到臺歷上的紅色圈注：“今日14:00，系統升級測試“。

“就是今天...“陸沉的聲音發緊，“0914事件發生的當天。“

拐角處突然傳來腳步聲。許向陽拽著陸沉躲進儲物間，透過百葉窗看到年輕的許芳推著餐車走來。母親那時還沒有白發，圍裙口袋里確實鼓鼓囊囊的，但形狀更像計算器而非手槍。

“系統升級是個幌子。“陸沉湊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父親那天真正要做的是...“

一聲尖銳的警報打斷了他的話。走廊燈光突然變成刺眼的紅色，廣播里傳來機械女聲：“緊急情況，請所有人員立即撤離。重復，緊急情況...“

儲物間的門突然被撞開。許芳驚慌失措地沖進來，手里抱著個啼哭的嬰兒——那是襁褓中的許向陽。年輕的母親從餐車下層抽出筆記本電腦，飛快地輸入著什么，屏幕上的代碼如瀑布般滾動。

“許醫生！“一個護士在門外大喊，“陸主任說所有家屬必須立即撤離！“

許芳充耳不聞。她扯開嬰兒的襁褓，從里面取出枚芯片塞進電腦接口。許向陽這才看清，那芯片上刻著的不是“0914“，而是“CX330“。

“這是...周曉的芯片？“她困惑地看向陸沉。

男人臉色煞白：“不，這是原始版本。父親后來改造過...“

走廊突然劇烈震動。許芳抱起嬰兒沖向安全出口，卻在拐角被三個保安攔住。掙扎中，筆記本電腦摔在地上，屏幕上的代碼停止運行，跳出一個進度條：“記憶備份 87%...“

“攔住她！“陸沉父親的聲音從廣播系統里傳來，“不能讓她帶走數據！“

許向陽想沖出去幫忙，卻被陸沉死死拉住：“不能干預記憶重構！會引發量子坍縮！“

他們眼睜睜看著許芳被按倒在地，嬰兒從她懷中滾落。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了——年輕的王明德穿著保安制服，抱起嬰兒沖向相反的方向。

“什么？“許向陽瞪大眼睛，“他救了...我？“

畫面突然扭曲。走廊像被無形的手揉皺的紙張，所有色彩混成一團。當景象重新穩定時，他們站在了一間封閉的實驗室里。陸沉父親正在操作臺前調試設備，屏幕上顯示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內容：“記憶清洗進度 34%...“

“這是記憶焚化爐的原型機。“陸沉的聲音發抖，“父親最初設計它確實是為了消除創傷記憶，但后來...“

實驗室的門被猛地踢開。許芳舉槍闖入，身后跟著五六個醫護人員。令人震驚的是，她懷里抱著的嬰兒不見了。

“陸遠山！“許芳的槍口紋絲不動，“把孩子們的記憶備份交出來！“

陸沉父親緩緩轉身。許向陽這才注意到，操作臺后面藏著個培養艙，里面漂浮著數十枚閃著藍光的芯片。更可怕的是，墻角監控屏幕顯示著病房里的畫面——孩子們像木偶般呆坐在床上，手腕上的電子表全部黑屏。

“太晚了，許醫生。“陸沉父親摘下眼鏡，“清洗程序已經啟動。這些孩子不會再記得痛苦...“

槍聲響起。

子彈穿過陸沉父親的肩膀，擊碎了后方培養艙的玻璃。藍色液體噴涌而出，濺在電路板上引發一連串爆炸。許芳趁機沖向主控臺，從口袋里掏出算盤砸向核心處理器。

“不！“陸沉父親撲過去阻攔，“你會毀了一切！“

兩人扭打間，許向陽看到母親的手伸向了某個紅色按鈕。下一秒，整個實驗室被刺眼的白光吞沒。當光芒散去時，陸沉父親跪在地上，手里攥著半片被血浸透的陳皮糖。

“你根本不明白...“他咳著血說，“有些記憶必須被消除...“

許芳舉起算盤，聲音冰冷：“比如你拿孤兒做實驗的證據？“

畫面再次扭曲。這次他們回到了焚化爐核心控制室，宋書玉的機械臂正冒著黑煙。令人驚訝的是，王明德的機械殘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年輕保安的尸體，胸口插著半片陳皮糖。

“記憶重構完成了。“陸沉輕聲說，“現在你明白0914事件的真相了。“

許向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所有的線索終于串聯起來——父親用焚化爐消除孩子們的痛苦記憶，母親為保護證據不惜開槍，而王明德...他當年確實救過嬰兒時期的她，卻在十五年后變成了半機械的怪物。

控制臺突然發出提示音。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檢測到原始密鑰，是否啟動最終修復程序？“

許向陽看向手中的鑰匙，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將鑰匙插入控制臺底部的隱藏接口，輕輕一轉。

整座焚化爐發出悅耳的嗡鳴。藍紫色火焰全部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金色光芒。墻上的顯示屏依次亮起，每個屏幕都顯示著同一個畫面：孩子們在陽光下笑著吃陳皮糖。

“記憶修復中...“機械女聲變得柔和，“預計完成時間：15分鐘。“

宋書玉的機械眼突然亮起：“有不明物體正在接近。“她的義肢指向監控屏幕，“地下三層，移動速度每秒2.3米...“

畫面上的身影讓許向陽渾身發冷——那是周曉，但又不完全是。男孩的脊椎位置延伸出金屬觸須，眼睛里泛著不自然的紅光，走路的姿勢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CX330協議啟動了。“陸沉的聲音繃得極緊，“父親留在芯片里的最后一道程序...“

許向陽突然沖向出口：“我們必須攔住他！修復程序還沒完成！“

當她推開控制室的門時，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走廊已經部分坍塌，裸露的電纜像垂死的蛇般扭曲。遠處傳來金屬摩擦聲，周曉的身影在陰影中時隱時現。

“周曉！“許向陽喊道，“你還記得彩虹襪子嗎？“

男孩的動作停頓了一秒。就在這短暫的間隙，陸沉已經沖上前去，電子表對準了周曉脊椎上的芯片。令人驚訝的是，表盤自動打開，露出里面藏著的半片陳皮糖。

“記憶...覆蓋...“周曉的聲音斷斷續續，“指令...沖突...“

整條走廊突然劇烈震動。天花板崩落的瞬間，許向陽看到周曉的脊椎芯片迸發出耀眼的金光。男孩發出痛苦的尖叫，金屬觸須全部縮回體內，眼中的紅光被正常的瞳色取代。

“許...許姐？“周曉虛弱地抬起頭，“我這是...在哪？“

沒等他們回答，整座建筑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警報。廣播系統里，機械女聲冰冷地宣布：“警告！檢測到量子反應堆過載！預計爆炸時間：5分鐘！“

宋書玉的機械臂突然抓住三人：“來不及了！必須立刻撤離！“

許向陽回頭看向控制室。屏幕上的修復進度條停在98%，而倒計時只剩下4分30秒。

“你們走。“她掙脫機械臂，“我得完成這個。“

陸沉想說什么，卻被一陣更劇烈的震動打斷。天花板整塊砸落，將走廊隔成兩段。在塵土飛揚中，許向陽最后看到的是陸沉被宋書玉強行拖走的背影，和周曉困惑的眼神。

控制室的門在她背后自動鎖死。屏幕上，修復進度終于跳到99%。許向陽癱坐在控制臺前，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有個閃著微光的東西——那是王明德金表的殘骸，表盤上顯示著最后一條信息：

“有些記憶，值得用生命保存。“

倒計時歸零的瞬間，許向陽按下了確認鍵。想象中的爆炸沒有發生，取而代之的是整個焚化爐核心綻放出溫暖的金光。她感到一陣強烈的墜落感，仿佛跌進了無盡的記憶深淵...

當意識重新回歸時，許向陽發現自己躺在仁和醫院的普通病房里。窗外是真實的陽光，床頭柜上放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餛飩。當她掙扎著坐起來時，病房門被推開，陸沉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進來。

“修復程序成功了。“他遞給她一杯咖啡，腕上的電子表已經換成普通手表，“所有被篡改的記憶都恢復了原貌。“

許向陽看向窗外。樓下的花園里，周曉正坐在長椅上曬太陽，后背看不出任何異樣。更遠處，許芳推著餛飩車經過，朝她的窗口揮了揮手。

“王明德呢？“許向陽輕聲問。

陸沉沉默片刻：“機械部分已經銷毀，但我們在他的量子反應堆里發現了這個。“他遞過來一個密封袋，里面是半片被燒焦的陳皮糖，“檢測結果顯示，這是你父親當年吞下的那半片。“

許向陽接過密封袋，糖片在她掌心發出微弱的溫度。當翻轉查看時，她發現焦黑的背面刻著一行小字：

“給小陽，真正的焚化爐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