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被墨汁染透的巨大黑布，悄無聲息地漫過諾丁學院的屋頂，將白日里喧鬧的校園裹進一片靜謐之中。七舍里點起的那盞油燈，燈芯跳動著微弱的火苗，在墻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昏黃的光暈給這四處漏風的木屋籠上了一層暖融融的薄紗，連空氣中漂浮的細小塵埃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家陸陸續續收拾妥當，準備歇下。王圣把自己的粗布被子卷成一團，往床角一塞，倒頭就躺了下去，不一會兒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那個瘦小的男孩則小心翼翼地鋪開自己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被褥，動作輕柔得像怕驚擾了什么。小舞蹲在自己的空床位旁，翻來覆去地搗鼓著那個碎花小包袱，包袱的帶子都被她扯得有些變形。她先是把里面的幾件粉色小褂子拿出來又塞回去，又把一個裝著糖果的小布包摸了半天，最后終于癟著嘴皺起了眉頭——她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光顧著帶些花哨的換洗衣物和零嘴，竟然把最重要的被子忘在了家里。

看著別人都舒舒服服地鉆進被窩，小舞的臉頰泛起一陣紅，手指絞著衣角，在原地挪來挪去，腳底板把地面的泥土蹭出了一個小小的坑。她偷偷瞟了一眼唐三的床位，見他正往自己的被子里鉆，剛想硬著頭皮開口，就聽到旁邊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小白正坐在自己的床沿，手里拿著一個啃了一半的麥餅，另一只手笨拙地指著自己身上蓋的被子，那被子是杰克村長用好幾塊舊布料拼起來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洗得干干凈凈，足夠兩個人并排躺著。

小舞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落進了兩顆星星，她幾步跑到小白床邊，聲音里帶著一絲急切：“小白，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我……我忘帶被子了。”

小白嘴里還嚼著麥餅，碎屑沾得嘴角到處都是，他看著小舞亮晶晶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后咧開嘴笑了，露出兩排泛著光的牙齒，嘴角的麥餅渣也跟著抖了抖。

唐三剛把被子拉到胸口，見狀便停下了動作，他看著小舞，語氣里帶著幾分擔憂：“小舞，小白睡覺不怎么老實，你要是覺得不方便……”

“方便方便！”小舞連忙擺手，生怕唐三反悔，她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吧唐三，我肯定能照顧好小白的，說不定還是他被我照顧呢！”

等屋子里的油燈被吹滅，只剩下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光，七舍里很快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有粗重的，有輕淺的，還有王圣那越來越響的鼾聲。小白頭一沾枕頭就睡得昏昏沉沉，一開始還規規矩矩地躺在床的最外側，身體繃得像塊木板。可到了后半夜，他像是夢里遇到了什么好玩的東西，身子一翻，胳膊腿一下子都舒展開來，像只剛睡醒的小貓，死死抱住了身邊的小舞，腦袋還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埋了進去。

更讓小舞哭笑不得的是，小白的口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嘴角一滴滴往下淌。起初只是打濕了她的袖口，冰涼的觸感讓小舞皺了皺眉，她想把胳膊抽出來，可小白抱得像塊鐵鉗，怎么也掙不開。沒過一會兒，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脖子滑下來，小舞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借著月光低頭一看，胸前的衣襟已經濕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漬像朵難看的花。

小舞被折騰得沒了睡意，她瞪著天花板，心里把小白念叨了八百遍：這小白也太能折騰了，睡覺流這么多口水，明天起來肯定要被人笑話……可聽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感受著那股傻乎乎的依賴，她的氣又慢慢消了，手指輕輕碰了碰小白柔軟的白發，心里嘀咕：算了算了，他就是個小傻子，跟他計較什么。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東邊的天空才泛起一絲魚肚白，那個瘦小的男孩就揉著眼睛坐了起來。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還掛著淚珠，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小白和小舞的床位，瞬間就定住了——小白像只八爪魚似的纏在小舞身上，一條腿還搭在她的肚子上，小舞的衣服上那片深色的水漬在晨光里格外顯眼，邊緣還帶著些黏糊糊的痕跡，一看就知道是口水漬。

瘦小的男孩頓時瞪圓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他連忙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王圣，聲音壓得像蚊子哼：“老大……不對，小舞老大，你快看！那新來的小姑娘……哦不，小舞老大，你和那個傻子……”他這才反應過來，昨天小舞打贏了唐三，現在七舍里除了唐三和小白，都得叫她老大，連忙改口。

王圣被捅得不耐煩地睜開眼睛，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剛想罵人，聽到“小舞老大”這個稱呼，又把話咽了回去，順著瘦小男孩指的方向一看，也愣住了。他先是眨了眨眼，確認自己沒看錯，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曖昧的笑，故意清了清嗓子，那咳嗽聲不大不小，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一下子就把屋子里其他幾個沒睡醒的人都弄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小舞老大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小舞老大遇到麻煩了？”

大家迷迷糊糊地坐起來，順著王圣的目光看去，頓時都明白了過來，一個個捂著嘴偷笑，眼神里滿是調侃，卻都規矩地喊著小舞。

“嘖嘖，小舞老大，沒想到您看著挺清純，居然跟個傻子……”

“小舞老大，你看你衣服上的印子，昨晚肯定沒少折騰吧？”

“我看啊，說不定是小舞老大主動的，畢竟那傻子長得還挺特別……”

議論聲像潮水似的涌過來，小舞的耳朵動了動，終于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感覺身上沉甸甸的，低頭一看，小白還像只樹袋熊似的掛在自己身上，再一瞅胸前的濕痕，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小舞的臉頰“騰”地一下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連耳根都燒了起來。她猛地用力推開小白，小白“唔”地哼了一聲，翻了個身還想再抱，被小舞狠狠拍了一下手背。“你們看什么看！笑什么笑！”小舞氣鼓鼓地瞪著周圍的人，聲音都有些發顫，“別瞎想！是小白睡覺流口水，弄了我一身！”

小白被這一拍終于徹底醒了，他揉著眼睛坐起來，頭發睡得亂糟糟的像個雞窩，看著怒氣沖沖的小舞，又看了看周圍人憋著笑的臉，一臉茫然地眨巴著紅藍雙色的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小舞衣服上的濕痕，然后把手指湊到鼻子前使勁聞了聞，那認真的樣子像在研究什么寶貝，隨后抬起頭，對著小舞一本正經地說：“濕……香香的。”

這話一出，屋子里的笑聲瞬間炸開了鍋，王圣笑得直拍大腿，嘴里還不忘喊著“小舞老大”，瘦小的男孩笑得差點從床上滾下去。

“哈哈哈！小舞老大，他還說香香的！”

“我看這傻子就是故意的吧！流口水都流得這么理直氣壯，虧得小舞老大脾氣好！”

“小舞老大，您就別解釋了，大家都懂的！”

小舞氣得直跺腳，腳底板把床板踩得“咚咚”響，她瞪著小白，眼睛里都快冒出火來了，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小白腦子不太靈光，他說這話可能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唐三也被這陣仗吵醒了，他一坐起來就看到小舞紅著臉站在那里，小白傻愣愣地坐著，周圍的人笑得前仰后合，頓時就明白了過來。他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小舞身邊，對著大家嚴肅地說：“大家別誤會，小舞是因為沒帶被子，才暫時和小白擠一擠的。小白睡覺一直愛流口水，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圣好不容易止住笑，他撇了撇嘴，嘴角還掛著笑意，顯然不太相信，但唐三身上那股認真的勁兒讓他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是訕訕地喊了聲“小舞老大”。

小舞感激地看了唐三一眼，那眼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然后抓起自己那件沾了口水的衣服，氣沖沖地跑出了七舍，她得趕緊找個地方把衣服洗干凈，不然這笑話要被說到天荒地老了。

小白看著小舞跑出去的背影，還傻乎乎地伸出手對著門口喊：“小舞……回來……餅……”他大概是想起了昨晚沒吃完的麥餅，想叫小舞回來一起吃。

唐三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過去拍了拍小白的肩膀，語氣像哄小孩似的：“小白，以后睡覺不許再抱著別人了，也不許流那么多口水，知道嗎？你看把小舞氣的。”

小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腦袋還跟著晃了晃，然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咚”地一聲倒回床上，沒過幾秒就又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屋子里的其他人見沒什么熱鬧可看了，也都各自忙活起來，有的整理床鋪，有的拿出干糧準備當早飯，但大家看小白床位的眼神，還是帶著幾分揶揄的笑，嘴里偶爾還冒出幾句“小舞老大”的稱呼。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小舞才端著洗干凈的衣服回來，衣服上還滴著水，搭在胳膊上，她臉上的紅暈還沒完全褪去，耳根依舊粉粉的。一進屋子就看到小白還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覺，小舞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伸出手指，輕輕捏了捏小白的臉頰，那皮膚軟軟的，像塊棉花糖。“都怪你，害我被大家笑話了一早上。”

小白被捏得皺了皺眉頭，慢悠悠地睜開眼睛，他看著小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笑容，嘴角又開始亮晶晶的。

小舞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的氣頓時像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就癟了。她嘆了口氣，伸手幫小白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心想：算了算了，跟一個傻子計較什么呢，他又不是故意的。

唐三正坐在床邊擦拭自己的暗器，看到這一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他知道，有小白和小舞在，七舍以后肯定不會缺少歡聲笑語了。而這些或尷尬、或有趣的經歷，就像一顆顆散落的珠子，終有一天會被串成一串，成為他們在諾丁學院里最難忘的回憶。

太陽漸漸升高，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上的破洞灑進七舍，在地上投下一個個明亮的光斑，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新的一天開始了，七舍里的故事，還在熱熱鬧鬧地繼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