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血契」
落星原的夜,無星。
蘆葦蕩被風揉碎,發出沙沙的哭聲。蘇先生盤膝于水面浮木之上,焦尾琴橫膝,指尖未動,弦卻自鳴。
阿執立在岸邊,左掌纏著布條——布條下,是昨日以琴鋒割開的傷口,血痂未合。
“骨燈第一重封印,名‘血契’。”蘇先生嗓音低啞,“需以三滴心血為引:一滴償舊主,一滴敬新主,一滴鎖燈魂。杜瘸子已替你付了一滴,剩下兩滴,須你自己來。”
阿執解開布條,掌心血口開裂,殷紅滲出。
“先生,我該如何取心血?”
蘇先生不答,只抬手撥弦。
錚——
一聲裂帛,阿執胸口如遭錘擊,血氣翻涌。
錚——
第二聲,他耳膜刺痛,眼前金星亂竄。
錚——
第三聲,他喉頭一甜,噴出一口血霧。
血霧未落,蘇先生袖袍鼓蕩,將血霧凝成三顆血珠,屈指一彈——
第一顆血珠落在骨燈燈座,滲入骨紋,青光驟亮;
第二顆血珠懸于阿執眉心,化作一枚朱砂印記;
第三顆血珠竟逆流而上,沒入蘇先生自己口中。
阿執愕然:“先生!”
蘇先生抬手抹去唇角血絲,笑得蒼涼:“第三滴,我替你暫存。終有一日,你要么取回,要么……由我取你性命。”
骨燈燈焰“噗”地竄高三寸,其色由青轉赤,焰心浮現一道裂痕,如嬰兒初睜之眼。
章二·「燈眼」
封印既開,燈眼窺世。
阿執第一次“看見”,是在七月半的鬼市。
鬼市藏于落星原下的陰河,每年只開一夜。蘇先生以琴音鎮河,帶他步入。
市中人影憧憧,卻無一人有臉——紙糊的面具上,或哭或笑,或怒或癡。
阿執低頭,卻發現自己腳下無影;而骨燈懸于他腰側,燈焰投出一道細長黑影,影中生有獠牙,正啃噬他的腳踝。
“別看。”蘇先生按住他肩,“燈眼照的是‘業’。你若怕了,便會被業吞。”
阿執閉眼,以指撫弦,撥出一記高音。
琴音如刀,將黑影釘在原地。
再睜眼,黑影已化作一枚漆黑骨片,浮于空中。
蘇先生以兩指夾住骨片,輕輕一搓,碎成飛灰。
“這是第一片‘業障’。骨燈封印共七重,每開一重,便生一業障。你須以琴音斬業,若斬不斷,便以身飼燈。”
阿執望向燈焰,那裂痕中又睜開第二只眼,瞳仁豎立,似蛇似龍。
章三·「斬業」
業障并非外物,而是心魔。
第二重封印開啟之夜,阿執夢回青燈寨。
寨子仍在,阿娘在灶前熬粥,杜瘸子在劈柴,孩童追逐紙鳶。
阿執明知是幻,卻挪不動步。
阿娘回頭,笑容溫柔:“阿執,你瘦了。”
阿執眼眶發熱,伸手欲抱,卻見阿娘的臉忽然融化,滴落如蠟,露出森森白骨。
白骨開口,聲音是杜瘸子的:“你為何不救我?”
阿執踉蹌后退,腳下地面塌陷,化作血池。
池中浮起無數手臂,抓住他腳踝,往下拖拽。
骨燈在腰間劇烈震顫,燈焰竟轉為幽藍,似在催促。
阿執咬牙,盤膝而坐,將焦尾琴橫于膝上。
他彈的是《幽燈引》,蘇先生所授,卻在此夜第一次彈出完整曲調。
琴音起初如泣,繼而如咒,終化作一聲暴喝!
血池炸裂,白骨灰飛。
阿執醒來,發現自己仍坐在蘆葦蕩中,指尖鮮血淋漓,琴弦盡斷。
骨燈燈焰重歸赤紅,第二道裂痕閉合,卻在燈骨上留下一道蛇形紋路。
蘇先生立于十步外,衣袍無風自動。
“第二重封印已解,業障化紋。此后每解一重,紋生一形。七紋齊聚,燈魂徹底蘇醒,你……便不再是你。”
阿執以血抹過蛇紋,聲音沙啞:“那便在此之前,先殺盡該殺之人。”
章四·「燈骨化脈」
第三重封印的契機,來得猝不及防。
那一日,蘇先生外出未歸,鬼市余孽尋至蘆葦蕩。
來者共七人,皆戴哭面,手持骨刃。
阿執抱琴迎敵,琴音化刃,瞬斬三人。
余下四人結陣,哭面碎裂,露出無五官的臉——竟是紙人。
紙人自燃,火焰幽綠,阿執被火舌舔舐,皮膚卻無灼痕,只覺體內血液如沸。
骨燈自行脫鞘,懸浮于他頭頂,燈焰傾瀉如瀑,灌入百會。
阿執聽見自己骨骼“咔咔”作響,似有無數細小燈芯在體內點燃。
痛極之際,他看見自己左手手背浮出第三道紋——一朵曼珠沙華。
火焰熄滅,紙人成灰。
阿執跪地,嘔出一口黑血,血中竟有火星未熄。
蘇先生歸來,立于他身后,指尖輕觸曼珠沙華紋,嘆息:“第三重封印,以殺業為匙。你已回不了頭。”
阿執抬眼,眸中映著燈焰,赤紅如血:“我本就不打算回頭。”
燈骨之內,第四只眼緩緩睜開,瞳仁倒懸,如深淵窺天。
【卷二·未完】
——骨燈七重封印,一重一業,一業一劫。
阿執已知后四重解法:
第四重:以摯愛之魂為祭;
第五重:以自身壽元為燈油;
第六重:斬“過去”之身,使燈魂與今身合一;
第七重……
第七重,蘇先生未說,只在琴底刻下一行小字:
「燈魂醒時,人間燈盡,唯余一燈,照見白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