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痢頭那一聲帶著惡意和嘲弄的“交出來,撕破了破廟里本就稀薄的空氣。”
寒風包裹著雪沫,在他身后兩個跟班的笑聲中,添加了刺骨的寒意。
云昭小小身體依舊在無法控制地顫抖,牢牢禁錮著這具幼小的軀殼。
但她的眼睛,那雙深潭般幽冷的眸子,卻透過額前臟污糾結(jié)的亂發(fā),死死鎖定了步步逼近的三人,尤其是癩痢頭腰間別著的那把生銹的柴刀。
不能硬拼!
會死!
前世血與火的教訓早已刻入骨髓。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法力通玄的“小神女”,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瀕臨死亡的孤女。
任何沖動,都會將這重來一次的機會徹底葬送。
活下去!
必須活下去!
身體爆發(fā)出的求生意識,在滔天恨意的冰冷寒氣中,壓榨這具殘破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和清醒。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飛快地掃過這個破廟中的每個角落。
殘破的神像底座下…腐朽的供桌旁…還有她身下散發(fā)著霉爛氣味的稻草堆縫隙…幾株干癟、顏色灰敗的植物殘骸,如同被遺忘的垃圾,散落在灰塵之中。
那是林老之前采藥時,順手扔在這里的“廢料”。
凡人眼中,它們一文不值,甚至可能沾染晦氣垃圾。
但在云昭的眼中——前世浸淫丹道毒理、閱覽過無數(shù)珍奇藥典的化神修士眼中——這些被遺棄的枯枝敗葉,閃爍著救命的光!
魚草葉片邊緣鋸齒狀,灰褐色。
其花粉有強烈的麻痹效果,吸入過量可致人昏厥,對低階修士亦有效。需揉碎揚塵。
,癢癢藤藤蔓狀,表皮粗糙,布滿細密倒刺。其碎屑接觸皮膚,可引發(fā)劇烈瘙癢,令人抓狂失神。需強力摩擦。
還有一個不知名的暗紫色苔蘚,雖毒性弱,但碾碎后的汁液混合灰塵吸入,會引發(fā)短暫劇烈的嗆咳和視線模糊。
就是它們!
一個粗糙但足以應(yīng)對眼前危機的計劃,在電光火石間于云昭腦海中成型。
代價是她強行集中精神引發(fā)的劇烈頭痛和眼前陣陣發(fā)黑,以及左腳踝處傳來的、讓她暈厥過去的劇痛。
“我…我沒有窩頭了…”
云昭猛地低下頭,把臉深深埋進骯臟的稻草里,肩膀劇烈地聳動,發(fā)出壓抑的嗚咽聲。
她的聲音細弱蚊子,充滿了一個孩童的恐懼和無助,身體蜷縮得更緊,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小獸。
“昨天…昨天就被表叔打掉了…掉…掉進那邊的爛泥里了…嗚嗚嗚…”
她一邊“哭訴”,一邊用那只相對完好的右手,極其隱蔽而迅捷地在身下的稻草堆里摸索著。
指尖觸碰到那些干枯脆硬的草葉藤蔓,讓她心中燃起希望火苗。
她用盡全身力氣,指甲深深摳進草莖,將它們連同一些干燥的苔蘚碎屑,狠狠揉搓、碾碎!
動作幅度被身體的顫抖和哭泣完美掩蓋。
細碎的粉末混合著灰塵,悄然沾滿了她臟污的小手和破爛的袖口。
“爛泥里?”癩痢頭嗤笑一聲,三角眼里的兇光更盛。
“小崽子,騙鬼呢!昨天老子親眼看見你攥得死緊!給我搜!這破廟里一個銅板都不能放過!”
他身后的兩個跟班立刻擼起袖子,一臉獰笑地就要上前翻找。
破廟本就不大,云昭蜷縮的稻草堆更是首要目標。
機會只有一次!
就在其中一個塌鼻梁的跟班,彎腰伸手,粗魯?shù)叵胍崎_云昭身上蓋著的幾縷破草席的瞬間——
云昭猛地抬起頭!
臉上淚痕猶在,但那雙眼睛里,哪里還有半分恐懼?
只有一片凍徹骨髓的、屬于獵手的冰冷與決絕!
“給你!”
她尖叫一聲,聲音因緊張和虛弱而尖利刺耳。
同時,那只沾滿了粉末的右手,用盡全身最后的力量,朝著塌鼻梁那張湊近的、帶著獰笑的臉,狠狠一揮!
“噗——”
灰褐色草粉、深紫色苔蘚碎屑和灰塵的混合物,像毒霧,精準地、結(jié)結(jié)實實地糊了塌鼻梁滿滿一臉!
甚至有不少濺進了他因驚愕而微微張開的嘴里!
“呃啊!咳咳咳!什…什么東西?!”塌鼻梁猝不及防,只覺得一股辛辣刺鼻的粉塵猛地沖進口鼻,眼睛瞬間被迷得火辣辣地疼,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劇烈的嗆咳讓他彎下了腰,像個破風箱一樣撕心裂肺地咳起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媽的!小賤種敢使詐!”另一個矮胖的跟班見狀大怒,罵罵咧咧的撲上來抓云昭。
就是現(xiàn)在!
云昭等的就是這個靠近的機會!
她身體猛地向旁邊一滾去,看似狼狽躲閃,卻是有預謀的自己滾到了墻角那堆散落的、干枯的癢癢藤旁邊!
她不顧左腳踝鉆心的劇痛,用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墻壁,沾滿粉末的右手再次閃電般伸出,不是攻擊,而是狠狠抓向墻角那些布滿倒刺的枯藤,用力一扯,再朝著撲來的矮胖跟班奮力一揚!
這一次,揚起的不是粉末,而是大量細碎的、帶著尖銳倒刺的藤蔓碎屑!
矮胖跟班沖得太猛,根本來不及躲閃開。
那些細小的像鋼針般的碎刺,夾雜著醉魚草和癢癢藤的粉末,沾了他滿頭滿臉,還有不少鉆進了他敞開的破棉襖領(lǐng)口里!
“嗷——!!癢!癢死老子了!”矮胖跟班瞬間發(fā)出了殺豬般的慘嚎。
臉上、脖子上、胸口…凡是沾到碎屑粉末的地方,就像被千萬只螞蟻同時啃噬,又麻又癢,鉆心蝕骨!
他哪里還顧得上抓人,雙手瘋狂地在身上抓撓起來,棉襖都被撕開了幾道口子,皮膚上立刻浮現(xiàn)出一道道恐怖的血痕!
“廢物!兩個廢物!”癩痢頭又驚又怒,他完全沒料到這小崽子臨死前還能玩出這些花樣!
看著兩個手下一個咳得像要斷氣,一個抓癢抓得滿地打滾,他眼中兇光畢露,反手“唰”地抽出了腰間的柴刀!
“小雜種!老子剁了你!”
他不再廢話,一步跨過在地上打滾的手下,銹跡斑斑的柴刀,朝著墻角那個小小的身影狠狠劈下!
他看出來了,這小崽子邪門!
必須立刻弄死!
冰冷的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死亡的寒芒!
云昭瞳孔驟縮!
身體因為剛才的爆發(fā)和劇痛已經(jīng)徹底脫力,就連動一下手指都困難。
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刀鋒,死亡的陰影像實質(zhì)般籠罩下來。
躲不開!
力量差距太大了!
難道…重活一世,竟要死在這等螻蟻手中?!
不!
絕不!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住手!!”
一聲蒼老卻中氣十足、帶著驚怒的暴喝,如同炸雷般在破廟門口響起!
一道有些佝僂卻異常迅捷的身影,如同護犢的老豹,猛地從門外沖了進來!
他手中拄著一根沉甸甸的棗木藥鋤,帶著常年采藥練就的力氣,后發(fā)先至,精準無比地、狠狠砸在了癩痢頭持刀的手腕上!
“啊!”癩痢頭只覺得手腕傳來一陣劇痛,被鐵錘砸中,整條手臂都麻了!
手中的柴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驚怒交加地回頭,看到一個須發(fā)皆白、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棉襖、背著藥簍的老者,正怒目圓睜地瞪著他,手中那沾著泥土的藥鋤像一桿長槍般指著他的鼻子。
“林…林老頭?!”癩痢頭顯然認得來人,臉上閃過一絲忌憚。
這老藥師在附近幾個村子頗有些名望,醫(yī)術(shù)不錯,也懂些拳腳,不是好惹的主。
更關(guān)鍵的是,他認識城里藥鋪的掌柜,有點人脈。
“光天化日,三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快凍死的小娃娃,還要動刀子?!你們還是不是人!”
林老氣得胡子都在發(fā)抖,藥鋤又往前逼近了一步,眼神銳利如刀。
“滾!都給老夫滾出去!再敢來這破廟撒野,老夫就去找城西巡街的王捕頭好好說道說道!”
癩痢頭捂著被打的手腕,看看還在咳得天昏地暗和滿地打滾抓癢的兩個廢物手下。
再看看眼前這護著小崽子的硬茬老頭,又想起那捕頭的名頭,心里頓時慫了三分。
他知道今天這虧是吃定了。
“好!好你個林老頭!算你狠!這小賤種邪門得很,你護著吧,小心遭報應(yīng)!”
癩痢頭撂下一句狠話,也顧不上兩個手下,恨恨地啐了一口,撿起地上的柴刀,踉蹌著沖出了破廟。
另外兩個跟班見狀,哪里還敢停留?
一個咳得面紅耳赤,一個抓得渾身血痕,連滾帶爬、哭爹喊娘地追了出去。
寒風卷著他們狼狽的背影和咒罵聲,迅速消失在破廟外。
破廟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云昭痛苦的喘息聲,和林老呼吸。
林老這才急忙轉(zhuǎn)身,看向墻角那個蜷縮成一團、幾乎被稻草和灰塵淹沒身影。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渾濁的老眼里滿是心疼和焦急。
“孩子?孩子你怎么樣?傷到哪里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查看云昭的傷勢,聲音放得極輕極柔,生怕驚嚇到這個可憐孩子。
云昭緩緩抬起頭。
臟污的小臉上,淚痕和灰塵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額角被表叔打出的青紫淤痕在慘淡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左腳踝不自然地扭曲腫脹著。
但她的眼睛,卻異常地平靜。
沒有劫后余生的嚎啕大哭,沒有見到救星的激動委屈。
只有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林老無法理解的、仿佛歷經(jīng)滄桑后的沉寂。
她看著眼前這張布滿皺紋、寫滿關(guān)切的臉,與前世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卻在她最狼狽時遞給她一碗熱粥的老人漸漸重合。
是他…林老。
前世命運的轉(zhuǎn)折點之一。
這一次,她抓住了。
云昭張了張嘴,干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只是極其微弱地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耗盡了她最后一絲氣力,身體一軟,徹底昏厥過去。
意識沉入黑暗前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自己那沾滿混合草粉的右手,正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指尖,幾粒灰褐色的粉末,在塵埃中閃著微不可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