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粗糙的樹皮硌著他的后背。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臉上，斑駁的光影間，他看見幾個扛著鋤頭的村民遠遠走來，立刻挺直了腰背?！吧蛐悴牛駜簜€又出來讀書啊？“為首的趙老漢遠遠就拱手作揖，黝黑的臉上堆滿笑容。他身后幾個年輕后生也跟著行禮，動作雖不標準，卻透著十二分的恭敬。沈知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漿洗發白的青色長衫，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告訴他該怎么做。他微微頷首：“趙叔客氣了?！奥曇舯认胂笾羞€要清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鞍眩刹桓耶斈@聲叔。“趙老漢連連擺手，粗糙的手指上還沾著泥巴，“您可是咱們十里八鄉唯一的秀才公，連縣太爺都夸過的。“沈知注意到一個年輕后生偷偷抬眼打量他，目光里既有敬畏又藏著幾分不服氣。他故意多看了那人一眼，對方立刻低下頭，脖子都紅了。“秀才公，聽說您前些日子染了風寒，可好些了？“趙老漢湊近兩步，身上帶著泥土和汗水的混合氣味，“我家婆娘曬了些陳皮，回頭讓狗娃子給您送去?！啊岸嘀x趙叔掛念。“沈知學著記憶里的樣子拱手，袖口滑落時露出手腕上一道淺淺的疤痕。這是原主留下的，據說是去年趕考時遇到山匪留下的。想到這里，他心頭突然涌上一股不屬于他的憤怒和恐懼。等村民走遠，沈知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后背已經濕透。他低頭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這雙手會寫漂亮的館閣體，能背誦四書五經，卻連最基本的農活都不會。村民們敬他如神明，卻不知這具軀殼里已經換了個來自千年后的靈魂。遠處傳來清脆的鈴鐺聲。沈知循聲望去，看見山坡上有個纖細的身影正在放羊。那人似乎也看見了他，突然扔下鞭子就往這邊跑，鈴鐺聲頓時亂作一團?！吧贍敚∩贍敚　扒宕嗟呐曈蛇h及近。等跑到跟前，沈知才看清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杏眼桃腮，嘴角有顆小小的美人痣，跑得氣喘吁吁，胸前起伏得厲害?！鞍?..玉蓮？“沈知試探著叫道。記憶碎片突然涌上來——這是他的童養媳，對外稱是丫鬟，實際上從小養在家里等他成年完婚的?！吧贍斣趺匆粋€人出來了？“白玉蓮急得直跺腳，繡花鞋上沾滿了草屑，“幼娘姐姐找您半天了，急得直掉眼淚呢！“她說著就要來扶沈知的胳膊，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縮回手，只敢虛虛地護在一旁。沈知注意到她手腕上戴著一對廉價的銅鐲子，隨著動作叮當作響。這是去年他——準確說是原主——從縣里帶回來給她的生日禮。記憶里，姑娘當時高興得哭了一整晚?！拔覜]事，就是出來透透氣?！吧蛑粍勇暽乇荛_她伸過來的手，卻看見白玉蓮眼神一黯，頓時有些于心不忍，“你...你先回去告訴嫂嫂，我隨后就到。“白玉蓮咬著嘴唇點點頭，轉身時沈知看見她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她走出去幾步又回頭：“少爺，奴奴煮了您愛喝的蓮子羹，回去趁熱喝好不好？“沈知剛要回答，突然聽見村口傳來一陣嘈雜。幾個村民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邊跑邊喊：“不好了！官道上來了好多兵！見人就抓壯丁呢！“白玉蓮臉色瞬間煞白，一把抓住沈知的袖子：“少爺快回家！那些人最恨讀書人，上次王家莊的秀才就被活活打死了！“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沈知的肉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沈知心頭一緊。王朝末年，兵匪橫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確實是最危險的。他反手握住白玉蓮冰涼的手：“走，先回家。“兩人剛轉身，就聽見身后傳來馬蹄聲和粗魯的喝罵。沈知回頭瞥見幾個穿著破爛號衣的士兵已經沖進村子，為首的舉著明晃晃的腰刀，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澳莻€穿長衫的！站住！“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沈知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他下意識把白玉蓮往身后一拽，摸到袖袋里原主常備的毛筆——這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武器“。馬蹄聲越來越近，揚起的塵土模糊了視線。沈知死死攥著那支毛筆，指節發白。這支筆曾經讓原主在考場上洋洋灑灑寫下錦繡文章，如今卻要面對真正的刀光劍影。“少爺...“白玉蓮在身后發抖，聲音細如蚊蚋，“您快跑，奴奴攔住他們...“沈知沒有動。他盯著越來越近的騎兵，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個“秀才“身份，在太平年月是榮耀，在這亂世卻成了催命符。但更讓他心驚的是，此刻他竟對這具身體原主的人生，生出了真切的歸屬感。馬蹄聲如雷，塵土飛揚中，沈知看清了為首騎兵猙獰的臉。那人臉上有道疤，從左眼角一直劃到嘴角，像條蜈蚣趴在臉上。他舉起的腰刀上還有未干的血跡?！昂脗€細皮嫩肉的秀才公...“疤臉騎兵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老子最喜歡殺讀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