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看著天空中的煙花,眼中也流露出沉靜、堅定,對未來充滿無限期冀之色。
正月初八,年節的喧囂還未完全散去,村道上依舊殘留著爆竹的紅屑。
張云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緊了緊身上那件簇新的青布棉襖罩衫。
這是母親王氏親手縫制的,王氏的手藝很好,針腳細密,穿著也很暖和。
走在路上,心中也不免有些許緊張,但更多的則是期待。
族長年前送來的年貨,讓張家過了一個從未有過的豐足年,這份恩情,他銘記在心。
這次拜見,既是禮數,也是向族長張鴻禎展示自己學業進益的機會。
不久之后他就看見了前方青磚灰瓦的大屋。
張云不禁停下了腳步,心中卻是不由的想到一會張鴻禎會考校什么。
“夫子常說‘誠于中,形于外’,心中所想,學問深淺,言語間自有體現。不必刻意,但求無錯漏,顯勤勉即可。”
心中思索一番后,張云終于按下了自己的緊張之情,加快腳步向前而去。
距離大門還有數十步,老張頭就看見了張云。
老張頭當即打開了大門,迎了出來:“云哥兒來啦,老爺早吩咐過了,快請進,老爺在書房呢。”
老張頭的熱情讓張云心里踏實了些。
“昶哥兒今日可在?”
“少爺前些時日去外祖家了,今日還未歸……不過表少爺倒是來了……”
“表少爺……”
張云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表少爺應該是青神李氏的李廷。
平日里張昶也提起過自己這位表兄,據說如今不過十八歲,卻已經中了秀才,在府學內讀書。
張云對李廷也頗有些興趣,經過蒙古人的嚯嚯,這巴蜀之地已經不復唐宋之時的景象。
就連編戶齊民的人口也不足宋時的十分之一。
張云點了點頭,熟門熟路的向書房走去。
進了書房所在的院子,張云就見張鴻禎正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后,手里捧著一卷書。
他旁邊還坐著一位二十上下的翩翩公子。
一見那公子的形象,張云頭腦中就跳出一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這位應該就是李廷吧!”
“云哥兒來了!”張鴻禎看見張云就招呼了一聲。
“學生張云,給族長拜年,恭祝族長新春吉祥,身體康泰。”
張云在門檻外站定,恭敬地行了一個揖禮。
張鴻禎此時已經放下書卷笑道:“起來吧,云哥兒,快進來坐,今天氣色不錯,新衣也合身。”
他指了指下首的一張椅子,“聽說你這個年可沒閑著,給村里寫了半數的春聯?鄉親們都說好。”
張云依言坐下,腰背挺直:“托族長的福,都是族長送的紅紙好。能為鄉親們略盡綿力,是學生的榮幸。”
他注意到李廷也在打量自己,目光平和但也帶著審視。
“嗯。”
張鴻禎點點頭,端起手邊的青花蓋碗茶,輕輕撇了撇浮沫,“這位是你李廷表兄,別看他年輕,可早就已經中了秀才……”
“張云見過表哥!”
“你就是張云,早就聽舅舅舅母提起過你……”
李廷問了一下張云家中情況,又問了一下讀書讀到哪里了。
這時張鴻禎在一旁道,“廷兒,不若你考校考校他?”
李廷聞言笑道:“如此也好!”
接著他轉過頭對張云道:“云哥兒可好!”
張云拱手道:“弟正欲請表哥指教!”
李廷笑了笑,“聽舅舅說你《四書》讀得扎實。
今日便問問《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此語振聾發聵,然則如何解‘貴’字?此‘貴’與‘尊君’之義,如何調和?朱子作何解?你又有何體悟?”
張云聞言心想:“李廷這問題,問的可不好回答,此問直指治國根本。朱子注強調“民為邦本”,此“貴”在于其為本源根基,非指位分高于君。但夫子平日講學,更重為政者當有“仁心”,體察民瘼……”
張云略一沉吟,整理思緒,謹慎開口:“回表哥,朱子注此‘貴’字,乃言民為社稷之根本,邦國之所依。如同樹木,民為根干,社稷為枝葉,君則為護養之人。
‘尊君’乃為綱常秩序,使護養有其法度,秩序不亂。
二者并行不悖。君能重民、安民,則社稷穩固,君位亦尊;若君輕民虐民,則本搖枝枯,社稷傾危,君亦難保其位。
故‘尊君’之實,在于君行仁政,以民為本。
弟淺以為,此‘貴’字,重在‘根本’與‘責任’,為政者當心存敬畏,體恤生民之艱。”
他盡量將朱子的解釋與王恕平日教導的仁政思想融合起來,力求中肯。
李廷聽他說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張云這一回答不僅引述了朱注,更融入了自己的理解,將“貴”字解釋為“根本”與“責任”,并點明了“尊君”與“重民”的內在聯系,對于一個村塾少年來說,已屬難得。
一開始他其實并沒有把張云放在心上,出言考校也不過是看在舅舅的面上。
如今卻是對張云重視了起來,他直起身,又接連問了《論語》中“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的義利之辨,《大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次第的關鍵。
張云皆能引經據典,條分縷析,雖無驚人之論,但根基扎實,理解清晰,偶有結合夫子平日教誨的發揮,亦顯思考痕跡。
考校持續了近一個時辰。張鴻禎一直靜靜聽著,臉上笑意漸深。
末了,他滿意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好,好!云哥兒這半年進益不小,可見王夫子教導有方,你自己也著實下了苦功。”
李廷這時突然問道,“開春之后,就是縣試,云弟可有打算下場!”
張云聞言道:“弟愚鈍,如今還沒有開始學習制義,夫子之意是開春之后開始學習時文,明歲再下場試試!”
李廷點了點頭,“是兄太急了,明歲弟亦不過才十一歲而已……”
張鴻禎在一旁詫異的問道:“廷兒是覺得云哥兒可以下場了?”
李廷感嘆道:“云弟對四書的理解怕已經在不下于一般的生員!”
“當真!”張鴻禎臉上驚喜之色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