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通往外科樓的走廊，像是一條時空隧道。

每向里走一步，外界的喧囂與光亮就被剝離一分，取而代之的，是愈發濃重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絕對安靜與肅殺。

空氣里的消毒水味，不再是病房區那種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氣息，而是變得銳利、冰冷，仿佛能穿透皮膚，直抵靈魂。

“晚晴，我們真的要過去？”

陳玲的聲音壓得極低，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膠上，發不出半點聲音，讓她感覺自己像個闖入禁地的小偷。

“這里已經不是普通病區了，安保很嚴的。”

蘇晚晴沒有回答。

她只是拉了拉頭上的漁夫帽，將口罩向上提了提，那雙露在外面的狐貍眼，卻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于朝圣般的執著光芒。

她知道陳玲說得都對。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立刻轉身，坐上樓下那輛舒適的保姆車，回到那個屬于她的、被鮮花與掌聲包圍的世界。

可她的腳，卻像生了根一樣，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地，朝著那個未知的、充滿了冰冷器械與生死搏殺的世界走去。

她只是想，離他近一點。

再近一點。

終于，她們走到了走廊的盡頭。

一扇厚重的、泛著金屬冷光的雙開感應門，橫亙在面前。

門上方，一行鮮紅的、刺目的電子字體，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手術區域，閑人免進】

紅色的警示燈，在一明一暗地閃爍著，像一只沉默而警惕的眼睛，注視著所有來訪者。

這里，就是凡人世界的終點。

也是他，神之領域的開端。

“看吧，進不去的。”陳玲松了口氣，拉了拉蘇晚晴的衣袖，“我們就在這兒看一眼，就走，好不好？”

蘇晚晴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扇門前，像一尊望夫石。

她能感覺到，門后那個世界傳來的、無形的巨大壓力。

就在這時，感應門“唰”的一聲，從里面打開了。

一個穿著綠色手術服、戴著口罩和手術帽的年輕護士，端著一個不銹鋼治療盤，步履匆匆地走了出來。

她看到門口站著的兩個“可疑人物”，眉頭立刻一皺，眼神警惕。

“你們是做什么的？這里不能停留！”

陳玲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剛想開口解釋。

蘇晚晴卻搶先一步，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那張在熒幕上顛倒眾生的臉，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暴露在小護士面前。

小護士的眼睛瞬間瞪圓了，手里的治療盤都晃了一下，發出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蘇……蘇晚晴？！”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粉絲見到偶像的震驚與狂喜。

“你好。”蘇晚晴對她露出了一個安撫性的、無可挑剔的微笑，“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我的主治醫生今天有臺很重要的手術，我馬上就要出院了，想在走之前，跟他說一聲謝謝。”

她的說辭，得體，誠懇，讓人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小護士的臉色，立刻從警惕變成了理解，甚至還帶著一絲“我懂的”的八卦意味。

“您是說秦醫生吧？”小護士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哎呀，您可真是有心了。”

她朝身后那扇門看了一眼，臉上是與有榮焉的激動。

“秦醫生他們已經進去準備了，今天這臺手術，太關鍵了！您是不知道，現在外面觀摩室里，坐了多少從全國各地飛來的大主任、大專家！”

“觀摩室？”蘇晚晴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

“對啊！”小護士理所當然地點頭，“今天這場手術，是全程對外的教學直播！聽說光是線上觀看的授權，就已經發出去上百個了！我們醫院的內網都快擠爆了！”

直播手術？！

蘇晚晴的心，猛地一跳。

陳玲的臉色也變了，她立刻意識到了這里面蘊含的巨大信息量和潛在風險。

“那……那我們能進去看看嗎？就在觀摩室，遠遠地看一眼，絕對不打擾！”陳玲立刻問道，她知道，這是蘇晚晴現在最想做的事。

小護士面露難色。

“陳小姐，這真不行。觀摩室里現在坐著的都是國內醫學界的大佬，安保級別非常高，別說你們了，就連我們科里好多醫生想進去旁聽，都沒有資格。”

蘇晚晴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不過……”小護士看著她那副失落的樣子，有些不忍心，她想了想，壓低聲音，指了指走廊的另一側。

“手術團隊進手術室前，會經過那邊的刷手間。你們如果站在這里，等會兒秦醫生出來刷手的時候，隔著玻璃，應該能看到他。”

蘇晚晴的眼睛，再次“唰”的一下，亮了！

“謝謝你！”她由衷地說道。

“不客氣不客氣！”小護士臉頰微紅，端著盤子匆匆離去，“那我先去忙了，您千萬別亂走動啊！”

小護士離開后，陳玲看著蘇晚晴那副重新燃起斗志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的姑奶奶，你可真是……”

她話沒說完，就被蘇晚晴一個“噓”的手勢打斷了。

因為，不遠處那間標著“術前準備室”的房門，開了。

最先走出來的，是林正清。

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墨綠色的手術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總是帶著一絲溫和的眼睛，此刻，卻銳利如鷹，充滿了大戰將至的凝重。

緊接著，李維、張萌，還有幾個蘇晚晴不認識的醫生，也魚貫而出。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著一種相似的、混雜著緊張、激動與肅殺的表情。

他們像一群即將踏上戰場的士兵。

而他們的將軍，走在最后。

秦錚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他同樣穿著一身墨綠色的手術服，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氣質愈發清冷。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仿佛即將要面對的，不是一臺九死一生的極限手術，而只是一次最尋常的晨間查房。

但蘇晚晴能感覺到。

他平靜的外表下，那股如同火山般即將噴發的、磅礴的能量。

那一刻，走廊里所有的光，仿佛都聚焦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他就是這個世界的，絕對中心。

秦錚邁開步子，朝著刷手間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的偏移，專注，而純粹。

就在他即將與蘇晚晴所站的位置，擦肩而過時。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

腳步，微微一頓。

他側過頭，目光穿越了數米的距離，穿越了空氣中無形的屏障，精準地，落在了那個戴著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雙熟悉狐貍眼的女孩身上。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拉長。

蘇晚晴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要停止跳動。

她看到他眼里的平靜，被一絲極其細微的、一閃而過的驚訝所取代。

他認出她了。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走過來。

他只是，對著她，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那是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

然后，他收回目光，再沒有任何停留，轉身，走進了那間亮著無菌燈的刷手間。

蘇晚晴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后。

她的眼眶，毫無預兆地，紅了。

“玲姐。”

她轉過身，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可的顫抖，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幫我找個地方。”

“我要看他的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