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把懸索橋的力學原理，用到了心臟上而已”，像一句輕描淡寫的咒語，徹底擊潰了在場所有專家的心理防線。
他們看著秦錚，那張年輕、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無辜的臉。
感覺自己窮盡一生所構建的醫學壁壘，在這一刻，被對方用一種完全不講道理的方式，從另一個維度，輕松地、一腳踹得粉碎。
懸索橋？
這跟心臟外科有一毛錢關系嗎？
有。
在這個叫秦錚的年輕人面前，它不僅有關系，而且關系很大。
趙啟明張了張嘴，他感覺自己的舌頭都在打結。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的知識庫里，根本找不到可以用來反駁的論據。
難道要跟他說“心臟不是橋”嗎？
這種話，說出來只會顯得自己更加無知和可笑。
“咳咳……”
最終，還是趙啟明這位在刀光劍影的學術界里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老江湖，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他臉上那份混雜著震驚、駭然與嫉妒的表情，在短短幾秒鐘內，迅速切換成了一副熱情洋溢、求賢若渴的笑臉。
“那個……秦……秦醫生是吧？”
他直接繞過了林正清，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了秦錚面前，姿態放得極低。
“我是滬市同濟心外科的趙啟明，這是我的名片。”
他雙手遞上一張燙金的名片，笑容真誠得像是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你剛才提到的那個‘外置張力環’，用的是什么高分子材料？是PGLA（聚乙醇酸-丙交酯）還是PDS（聚對二氧環己酮）？降解周期和力學強度是怎么計算的？我們醫院最近正好在和一個生物工程團隊合作，我覺得你的這個想法，非常有前景！非常有應用價值！”
他一連串的問題，又快又急，生怕晚一秒，這個寶藏就會被別人搶走。
周圍那群剛才還愣在原地的老專家們，也瞬間如夢初醒。
對啊！
質疑？反駁？
現在還糾結這些有什么用！
趕緊抱大腿啊！
“對對對！秦醫生，我是華西的劉國棟，我們醫院的心臟瓣膜研究中心，是國家級的重點實驗室！你那個‘可調節節點’的理念，如果能應用到二尖瓣成形環上，那絕對是革命性的突破！你有沒有興趣，來我們這兒做個客座教授？”
“秦醫生！還有我！我是盛京軍總的，我們那兒的創傷外科全國第一，你那個‘三層縫合法’，簡直就是為戰地創傷心臟破裂修復量身定做的！我們有最好的動物實驗平臺和經費支持！”
“秦醫生……”
“秦醫生……”
一瞬間，秦錚的周圍，圍滿了這些跺一跺腳，就能讓國內醫學界抖三抖的巨擘們。
他們臉上，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輕視和懷疑。
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渴望與炙熱。
他們像是一群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而秦錚，就是那片大陸上，唯一的神祇。
被眾人簇擁在中心的秦錚，眉頭幾不可察地，輕輕皺了一下。
他不喜歡這種場面。
太吵了。
而且，這些人問的問題，太基礎了。
他正準備開口，用最簡潔的方式結束這場鬧劇。
林正清，那個被擠在外圍，一直笑瞇瞇地看著這一切的老狐貍，終于慢悠悠地擠了進來。
“哎哎哎，各位，各位！”
他張開雙臂，像個護著小雞仔的老母雞，將秦錚護在了身后。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當著我這個老師的面，就公然開始挖墻腳了？還要不要臉了？”
他的語氣，是開玩笑的，但眼神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警告。
趙啟明一臉“委屈”地看著他：“老林，你這就沒意思了啊！這么好的人才，你一個人藏著，這是對國家醫學事業的不負責任！”
“就是！”華西的劉國棟也跟著起哄，“知識是屬于全人類的！秦醫生的才華，應該在更大的平臺上發光發熱！”
“對！我們這是為了科學進步！”
林正清被他們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氣得笑了起來。
“行了行了，都別在這兒給我戴高帽了。”
他擺了擺手，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這學生，剛轉正，臉皮薄，不習慣這種大場面。”
“而且，我們下周三，就要開展國內第一臺改良Dor手術了，他現在需要絕對的安靜，來做術前準備。”
“你們要是真為了科學進步，就別在這兒打擾他。”
“等我們手術成功了，我會親自組織一場全國直播的手術教學，到時候，你們想學，我讓他親自教你們。”
林正清這番話，軟中帶硬，既畫下了一個巨大的餅，也給足了在場所有人面子。
趙啟明他們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再糾纏下去，就真的撕破臉了。
“行！老林，這可是你說的啊！”
“我們可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到時候，我們一定組團去學習！”
一群人，又客套了幾句，這才一步三回頭地，戀戀不舍地散去了。
整個會場，終于恢復了安靜。
……
回到醫院，已經是傍晚。
秦錚婉拒了林正清一起吃飯的邀請，他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需要將今天論壇上獲得的信息，進行過濾和整合，然后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下周那臺手術的準備中去。
他走在醫院里那條熟悉的林蔭道上，晚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
經過VIP病房樓下時，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
那個樓層的那個房間，燈還亮著。
他沒有停留，徑直走向自己的宿舍。
剛走到宿舍樓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卻從旁邊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秦醫生。”
是陳玲。
她似乎在這里等了有一會兒了，臉上帶著一絲職業化的、客氣的笑容。
“陳小姐。”秦錚停下腳步，有些意外，“有事嗎？”
“是有點事，想跟您咨詢一下。”陳玲快步走了過來，語氣十分恭敬，“關于晚晴出院后的復查安排。”
“我記得您之前說過，第一個月是每周復查一次動態心電圖。”
“對，重點要關注24小時內，有沒有出現房性或室性的早搏，有沒有短陣的心動過速，以及QT間期有沒有異常延長。”
他交代得清晰而細致。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陳玲連連點頭，將這些信息一一記在心里。
專業問題問完了。
接下來，才是她今天在這里“蹲守”的，真正目的。
“那個……秦醫生。”陳玲的語氣，變得隨意了一些，像是在閑聊。
“您今天也忙了一天吧？剛從外面開會回來？”
“嗯。”
“真是辛苦了。”陳玲感慨了一句，然后，狀似無意地問道，“您平時工作這么忙，壓力這么大，要是難得有空閑的時候，一般都喜歡做些什么，放松一下呢？”
這個問題，讓秦錚的腳步，再次頓住。
他看著陳玲，看著她那雙精明干練的眼睛里，透出的、毫不掩飾的好奇。
最終，他選擇了一個，最符合他本心，也最真實的答案。
“去市中心圖書館。”
陳玲愣住了。
她預想過很多種可能。
健身，聽音樂，或者干脆就是補覺。
但她唯獨沒想到，會是“圖書館”這個答案。
“圖書館？”她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是去看……一些輕松的閑書嗎？”
秦錚看著她，搖了搖頭。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
“不。”
“去看書。”
“最新的，醫學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