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傍晚，高鐵準時抵達首都。

喧囂與繁華，再次撲面而來。

秦錚背著那個簡單的雙肩包，走出車站，坐上返回醫院的地鐵。

車窗外，是這座超級都市璀璨的燈火，像一條流光溢彩的銀河，望不到盡頭。

前世，他也曾無數次地，站在這樣高的地方，俯瞰著腳下的繁華。但他的心里，只有孤高的、冰冷的寂靜。

而現在，他看著同樣的夜景，心里卻想著那座遙遠小城里，為他亮著的一盞燈。

他知道，自己終于不再是一個漂泊的靈魂。

回到那間小小的單人宿舍，關上門，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空氣里，還殘留著他離開時那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讓他感到安心。

他將雙肩包放下，拿出換洗衣物，正準備去洗個澡，洗去一身的旅途

桌上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震動了起來。

是微信消息。

秦錚走過去，拿起手機，解鎖。

屏幕上，是兩個幾乎同時跳出來的、帶著小紅點的頭像。

一個是溫婉的、手繪風格的風景畫。

另一個，是明艷的、如同太陽般的自拍。

他先點開了那個風景畫的頭像。

[溫曉雅]：秦醫生，安全到首都了嗎？

消息是半小時前發的，后面還跟了一個揮手告別的表情包。

秦錚的腦海里，浮現出那個在咖啡館里，被他“問診”到臉紅，最后卻又巧笑嫣然地教他如何聊天的女孩。

他想了想，指尖在屏幕上敲擊。

[秦錚]：到了，剛回宿舍。

他的回復，一如既往的簡潔。

幾乎是在他發送出去的瞬間，對方的頭像上就顯示出了“正在輸入…”的字樣。

[溫曉雅]：那就好。今天我試了你說的紅棗桂圓茶，感覺還不錯。

[溫曉雅]：對了，我把你的“診斷”跟我一個學中醫的閨蜜說了，她聽完你的分析，非要我把你的微信推給她，說要跟你切磋一下。

[溫曉雅]：[偷笑.jpg]

看著那個動態的、捂著嘴偷笑的表情，秦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弧度。

他能想象出，電話那頭的女孩，此刻臉上那副狡黠又無奈的表情。

[秦錚]：切磋不敢當。那只是最基礎的中醫辨證理論，算不上診斷。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秦錚]：你那個，主要是要保持心情舒暢，少熬夜。

發完這句，他覺得，作為朋友的關心，已經足夠了。

他退出了聊天界面，點開了另一個頭像。

那個如同太陽般耀眼的頭像。

蘇晚晴的消息，要早得多，是在下午三點多發的。

[蘇晚晴]：秦醫生，這么快就回戰場了？

[蘇晚晴]：看來我得趕緊養好身體，不然連請你吃飯都排不上隊了。

[蘇晚晴]：對了，你周五發的那張風景照，是在錦城附近拍的嗎？我查了一下，那邊的麥田，是國家地理標志產品。

秦錚的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她竟然會去查一張普通風景照的地理信息？

這個女人，敏銳得有些可怕。

還沒等他回復，新的消息又跳了出來。

[蘇晚晴]：我看了你朋友圈分享的那篇關于“外科心室重構術”的論文，里面提到了一個“左心室幾何形態”的概念。

[蘇晚晴]：這個“幾何形態”，具體是指什么？是像我們平常說的球形、橢球形嗎？改變這個形態，為什么就能改善心臟功能？

[蘇晚晴]：[貓貓頭歪頭疑惑.jpg]

秦錚看著那個動態的、歪著腦袋的貓貓頭表情，再看著她提出的那個專業到極致的問題。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面對一個求知欲旺盛的、跨專業的學生。

而且，這個學生，很聰明。

她沒有問那些無聊的日常，而是選擇了他最擅長，也最無法拒絕的領域，作為突破口。

秦錚的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片刻。

他沒有敷衍。

因為，在醫學知識面前，每一個求知者，都值得被尊重。

[秦錚]：拉普拉斯定律。

他先發了這五個字。

[蘇晚晴]：？

[秦錚]：根據拉普拉斯定律，球形容器壁的張力（T），與容器內的壓力（P）和容器的半徑（R）成正比。公式是 T = P * R / 2h（h為室壁厚度）。

[秦錚]：你的心臟，因為心肌病，被撐成了一個巨大的球形。半徑（R）急劇增大，室壁厚度（h）變薄。這就導致，你的心肌需要耗費比正常人多數倍的力量（T），才能產生相同的血壓（P）。

[秦錚]：長此以往，心肌不堪重負，最終衰竭

[秦錚]：而心室重構術，核心就是通過切除部分無用的心肌，將心臟從一個巨大的“球形”，重新塑造成一個更小、更接近于正常生理狀態的“橢球形”。

[秦錚]：半徑（R）減小，心肌壁的張力（T）自然就下降了。心臟可以用更小的力氣，做更多的事情。

[秦錚]：這，就是幾何形態改變功能的本質。

他用最底層的物理學定律，解釋了最復雜的心臟外科學原理。

清晰，透徹，不容置疑。

發完這一大段，他感覺，像是在給科里的實習生，上了一堂小課。

他放下手機，準備去洗澡。

手機又響了。

[蘇晚晴]：我懂了！

[蘇晚晴]：所以，你做的不是簡單的“修補”，你是在用外科手術的方式，去改變一個物理學的公式！

[蘇晚晴]：秦錚，你簡直是個天才。

[蘇晚晴]：[星星眼.jpg]

看著那句“你簡直是個天才”，和那個閃著光的星星眼表情。

秦錚的心跳，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不符合生理規律的紊亂。

他沒有再回復。

他將手機屏幕按熄，扔在床上，轉身走進了浴室。

秦錚閉上眼，任由水流沖刷著自己的身體和思緒。

溫曉雅。

蘇晚晴。

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孩，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闖入了他的世界。

一個像一杯溫水，潤物無聲，讓他感受到了普通人之間，那種帶著煙火氣的、輕松的交往。

另一個，則像一團火焰，熱烈，直接，用最聰明的方式，試圖點燃他那座冰封的世界。

他發現，自己正在面對一個，比改良Dor手術，還要復雜，還要棘手的課題。

這個課題，沒有教科書，沒有臨床指南，甚至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他洗完澡，擦干頭發，換上干凈的睡衣。

他沒有再去看手機。

他走到書桌前，拉開椅子坐下。

他從抽屜里，拿出了那本寫滿了構想的筆記本。

又從打印機里，取出了一疊厚厚的、全英文的文獻資料。

資料的標題，赫然是——

《A New Surgical Approach for Ventricular Remodeling: The Pacopexy Technique and Mid-Term Results》

《Biomechanical Analysis of Left Ventricular Aneurysm: The Role of Patch Material and Suture Technique》

……

窗外，是城市的萬千燈火。

窗內，只有臺燈投下的一方光暈。

秦錚擰開筆帽，在那本筆記本上，畫下了第一個關于“可調節節點”的力學模型圖。

所有的曖昧，所有的試探，所有的情感糾葛，都在這一刻，被隔絕在了他專注的世界之外。

這里，才是他的戰場。

這里，才是他唯一熟悉，也唯一能掌控一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