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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州侯

芳極國,禹州州城,侯府。

“‘月溪乃天選之王’?哼,究竟是哪個老狐貍想出的這般捧殺之策?”

禹州侯夏穆捻著頜下幾縷稀疏的山羊胡,冷笑一聲,將案幾上那份記述著“蓬山秘聞”與路漢陳述的文書,隨意擲于地上,面露譏誚。

“州侯認為此訊純屬人為編造?”其心腹門客子靖——亦是路漢故友子極之長兄——俯身拾起文書,沉吟道,“然則,觀那路漢所言,細節詳實,情真意切,且其人為官時素有清正之名,不似那等信口雌黃、故弄玄虛之輩。”

“路漢或不假,然其所見所聞,未必為真。”夏穆侯眼中閃過老謀深算的光,“能偽裝作蓬山女仙、散布此等惑眾謠言者,其背后必有高人。若非他州侯麾下蓄養的奇人異士,便是那等不甘寂寞、欲攪動風云的野心家。”

子靖還是不解:“州侯本就已位極人臣,聲望無兩。若再進一步,除卻那玉座,更有何處?又何須行此險招,徒留把柄于世人、乃至上天眼前?若真有兼濟天下之心與經緯之才,修身以俟天命,廣施德政,澤被蒼生,上天自有明鑒,何愁麒麟不至?怎么想,無論哪個州侯此刻出手,皆是頗為不智之舉……”

“不過是有人心有不甘罷了。”夏穆侯嗤笑,“同是當年舉起反旗、清算暴政之人,唯獨他月溪一人盡收民心,享盡感戴。自然惹得有人眼紅心熱,按捺不住了。幸而月溪此人,自身亦有不智之處!麒麟失道,自有天譴,豈是臣下可擅動刀兵,說斬便斬的?此乃僭越大罪!再者,觀其日后行止,若真有稱孤道寡的野心與氣魄,何不早在斬麟之后便順勢踐祚,立一‘偽朝’?可他偏生扭捏作態,寧可這般不倫不類地操持國政,也不肯正位。綜上所述,”他斬釘截鐵道,“老夫確信,月溪,絕無可能為上天所選之王!”

“那……州侯眼下作何打算?”

“靜觀其變。”夏穆侯捋須,眼中精光一閃,“不過,那個路漢,倒可派人將他送往月溪處。一來,全了與月溪幾分舊日并肩的情誼;二來,也讓月溪自己瞧瞧這‘民意’燙手的山芋。至于更多的……”他擺了擺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老夫可就愛莫能助了。須知,老夫心底,或許也藏著幾分那‘嫉妒’之人呢?哈哈哈……”

笑聲在空曠的廳堂中回蕩,帶著幾分蒼涼,幾分自嘲,更深的,或許是亂世諸侯對于時局與自身地位的精密算計。

……

芳極國,國都,蒲蘇山。

雨雀宮,惠州侯暫理國政之所。

“子極!此番若非禹州侯與你鼎力相助,我絕難安然抵達于此!此恩此情,路漢沒齒難忘!”

風塵仆仆的路漢緊緊握住故友子極的雙手,激動之情溢于言表。雖旅途勞頓,但眼中燃燒的使命感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熾烈。

一身儒生打扮、手持羽扇的子極,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他微笑著搖頭:

“漢兄言重了。此乃分內之事,亦是順應民心之舉。惠州侯人品貴重,天下仰望,能略盡綿薄之力,助漢兄將民意上達,是子極的榮幸,何足掛齒。”

他輕輕抽出手,從袖中取出一封緘口的書信,神色轉為鄭重:

“此乃家兄子靖親筆所書,內有禹州侯對近日流言的一些……看法,囑我務必親自呈交惠州侯。漢兄覲見之時,可一并奉上。”

路漢接過書信,只覺得那薄薄的信箋似有千鈞之重,心知這絕非簡單的問候之作。

稍事整理儀容后,路漢在子極的引薦下,得以進入雨雀宮那簡樸卻戒備森嚴的正廳。廳內炭火盆驅散著嚴寒,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壓力。

惠州侯月溪端坐于主位之上。他并未身著官袍,依舊是一身玄色常服,但眉宇間凝聚的威嚴與疲憊,卻比任何華服都更能彰顯其身份與背負的重擔。

他面容瘦削,眼神銳利如鷹,卻又深藏著難以化開的郁結與悲憫。那是一種長期處于極致壓力下,于責任、道德、傷痛與現實中反復煎熬所形成的獨特氣質。

“草民路漢,拜見惠州侯。”路漢壓下激動,依禮參拜。

“路先生請起。”月溪的聲音低沉而略帶沙啞,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子極已簡略告知。先生不畏艱險,遠道而來,所稱有緊要民情相告,不知所為何事?”

路漢深吸一口氣,將自己于東海縣花村親歷“蓬山女仙”顯圣、聽聞“麒麟卵果因拒而收”的秘聞、以及沿途所見民間疾苦與沸騰民意,原原本本,清晰有力地陳述了一遍。他言辭懇切,目光坦蕩,說到動情處,甚至不禁聲音哽咽。

月溪靜靜地聽著,面沉如水,指節無意識地輕輕叩擊著扶手。直到路漢言畢,整個大廳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唯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點綴著這沉重的寂靜。

“……竟有此事。”

良久,月溪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蓬山女仙’……‘收回麒麟果’……百姓皆如此深信不疑么?”

他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路漢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回稟侯爺,千真萬確!”路漢激動道,“如今南方諸州,此傳言已如野火燎原!百姓們皆言,唯有侯爺您肯承接天命,芳國方能得救,麒麟方能歸來啊!”

他說著,雙手奉上那封禹州侯的書信,“此乃禹州侯夏穆大人托草民轉呈侯爺的親筆信,或……或對此事另有見解。”

一名侍從上前接過書信,轉呈月溪。

月溪拆開信,目光迅速掃過其上內容。信中文辭客氣,先是問候,旋即筆鋒一轉,以看似客觀的口吻提及了“蓬山秘聞”之事,語氣中充滿了懷疑與警示——懷疑流言背后恐有“奸人”操縱,意圖捧殺;警示月溪需明辨是非,切勿被“虛妄民意”所綁架,行差踏錯,墜入萬劫不復之境地。字里行間,透著地方諸侯特有的謹慎、觀望,乃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與告誡。

月溪的眉頭越蹙越緊。他放下書信,指尖按揉著眉心,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是陰謀嗎?

夏穆的懷疑不無道理。這流言來得太過蹊蹺,時機也過于巧合。自己斬麟之舉,終究是犯了天大忌諱,天帝豈會輕易饒恕,反而降下麒麟?這太像是政敵精心設計的陷阱,利用百姓的苦難與對自己的愛戴,將自己推向火爐,要么被迫僭越稱王而遭天譴,要么拒絕民意而盡失人心,無論哪種,都是毀滅之路。

但那“女仙”……那細節……

路漢的陳述不像作假。若真是陰謀,何必假托“蓬山”?何必提及“麒麟果收回”這般具體又契合自己心結的細節?這更像是一記精準地敲打在自己內心最脆弱、最矛盾之處。是有人窺破了自己的困境,以此相逼?還是說……這背后真有某種自己無法理解的、“天意”的默許甚至指引?

而那洶涌的民意……

想到路漢描述的民間慘狀,想到那些在風雪中期盼著他、呼喊著他名字的百姓,月溪便感到胸口一陣窒悶的痛。

他們何錯之有?他們只是渴望活下去,渴望一個太平世道。他們將自己視為唯一的救贖,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信賴,他豈能輕易辜負?若斷然否認、彈壓流言,豈非寒了萬千民心,讓他們最后一點希望也破滅?

沉默良久,月溪終于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得堅定,但那堅定之中,卻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路先生,你所言之事,本侯已知悉。”他的聲音恢復了平穩,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民意如火,既可暖人,亦可焚身。然,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否?天意昭昭,又豈是凡俗所能輕易揣度、乃至妄加利用的?”

他站起身,走到廳堂窗前,望著窗外依舊紛飛的大雪,緩緩道:“禹州侯的提醒,本侯心領。然,無論此流言起因為何,背后是否有宵小作祟,百姓疾苦是真,期盼安定是真,這份沉甸甸的民心,更是真!”

他猛地轉身,目光灼灼:“本侯不會稱王。麒麟不至,天命不顯,月溪絕不敢行僭越之事,此心天地可鑒!”

“但是——”他話鋒一轉,聲如金石,“治國安民,乃守土者之本職,又何須‘王’之名號?縱無麒麟,縱無天命,眼見黎民受苦,社稷傾頹,我月溪又豈能坐視不理?!”

“傳令下去:即日起,加派各州巡防,清剿妖魔,確保驛路商道暢通;開放各地府庫,盡最大所能賑濟災民,統籌調配物資;嚴令各級官吏,恪盡職守,安撫民心,凡有怠政、貪腐、趁亂漁利者,嚴懲不貸!”

他看向路漢,眼中閃過一絲疲憊,卻更多是擔當:“路先生,你可愿留下?國事維艱,正需如你這般心懷赤誠、深知民間疾苦之人。至于那流言……”他頓了頓,語氣莫測,“既不承認,亦不否認。本侯行事,只問本心,只為民安,非為虛名,更非為回應那莫測之‘天意’!若上天垂憐,自有分曉。若此為陰謀,幕后之人,也終會自食其果。”

這一刻,月溪并未稱王,但他身上所展現出的決斷與擔當,卻遠比一個空懸的王號,更加沉重,也更加耀眼。他選擇了一條最為艱難,卻也最符合他當下心境與責任的道路——以實際行動回應民意,以“代行”之實穩住局勢,同時,將最終的選擇權,交還給時間,或者……交還給那冥冥之中,或許正在舍身木上注視著這一切的、真正的天命。

……

蓬山的舍身木之上,正在睡眠中領受天道的峯麒似有所感,露出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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