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吱吱吱。

陰暗的詔獄內，是分不清楚白天還是夜晚的，老鼠咀嚼磨牙的聲音格外聒噪，朱紈感到心煩，每當聽到這種聲音，再加上心中的憤懣，都讓他想要自縊。

活著也沒什么意思。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朱紈自言自語，想起了文天祥的話，心中發狠，就準備咬斷舌頭，但想了想又作罷。

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想死也死不了。

自從今年被關押入詔獄以來，他尋死不是一次兩次了，甚至他都特意讓錦衣衛方面給自己準備好毒藥，但他服用下了依舊沒有什么事情，只是剛剛服用下的時候感到身體劇痛。

但很快體內又源源不斷涌入暖流，讓他恢復。

后來他又想通過絕食的方法，但就算十幾天不吃飯、不喝水，自己也無大事。

他還是清楚人的生命極限的，不吃飯十幾天或許能茍活，但不喝水絕對必死無疑，可他為何就死不得？

合著。

神叨叨的陛下沒有修玄成功，反而是他成功了是吧？

朱紈想不通這一點，也就這么默默地忍受著，想死死不成，只能這樣了。

踏踏踏...

這時，自詔獄地牢上方，陰暗深邃的地道中，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面色陰沉，帶著兵部尚書丁汝夔踏入地道，向著深處詔獄的方向而來。

“這件事情，是太子殿下建議的吧？”陸炳聲音微微有些沉，顯得很悶得慌，若從聲音感受情緒的話，那么這個時候陸炳很明顯心情不是很好。

“是。”丁汝夔低聲道，他還是不愿意得罪陸炳的，有的話該說就說。

他對于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楚，他與吏部尚書夏邦謨討好嚴嵩，但卻并非是嚴黨，他們兩人屬于是既有能力，又參與貪污事件的這一批人，有的時候需要嚴嵩的關照。

但這也導致，他們沒有實質性的加入嚴黨，在遇到某些事情方面，嚴嵩不可能給他們撐腰。

這當中就有錦衣衛這個部門，當今的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地位、權力太高，這是和陛下當年從小一起長到大的，還救過陛下的命。

陸炳的地位在朝堂中不弱于嚴嵩，這么說吧嚴嵩未來未必能獲得善終，但陸炳卻絕對沒有問題。

“呵呵...”陸炳聽了丁汝夔的話，冷冷笑了笑。

他不明白，難道只任用王忬不行？非要重新啟用朱紈？

這到底是太子的想法，還是徐階、方鈍等清流的意思？

他和朱紈本身自是沒有恩怨，但他明里暗里收了不少閩浙豪族的賄賂，狠狠地折磨過朱紈，更是準備搞死朱紈，現在太子重新啟用朱紈，對于他而言不是個好事。

朱紈性情倔強、驕烈，而且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陸炳猜測太子啟用朱紈，是想讓朱紈去對付閩江豪族，可朱紈掌權后，豈能不報復他？

他可沒少折磨這個家伙。

心緒思索間，陸炳很是不情愿，但皇命下達，也不得不照辦。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朱紈抬眼看了看來者，陸炳和丁汝夔對于他而言都是老熟人了，他沒有去看丁汝夔，而是掃了掃陸炳，“怎么，今日準備來給我送行了？”

“哼！”陸炳冷哼一聲，沒有多說什么。

丁汝夔隨即就宣讀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詔獄罪臣朱紈，昔撫浙江，雖行事激切而心在社稷，今倭寇猖獗，浙海告急，特赦爾罪，復爾原職。

擢為浙江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領備倭事，整飭軍務。

協同浙江巡撫王忬，共督水陸官兵，剿撫并施，凡沿海衛所、戰船糧械，皆聽爾等節制。

蕩寇之日，功罪一體論賞，若再擅專僭越，定斬不赦。

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欽此。”

圣旨的內容很簡單，嘉靖皇帝懶怠，也沒有讓秦福多寫什么，而就是這幾句話，卻讓朱紈面色微頓。

陛下，赦了他的罪？

同時讓他擔任浙江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

還讓他前往浙江抗倭！

陛下，圣明！

想來陛下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空有其表、暗自懦弱之輩，朱紈清楚自己的特殊性。

嘉靖把他關押入詔獄內，這代表著與閩浙豪族妥協。

若嘉靖把他釋放出來，還讓他擔任官職的話，那就代表著和閩浙豪族翻臉了！

這可是天大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自己擔任的這道官職。

浙江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

這是正二品官職，執掌一省軍政大事。

而原本，他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這只是正三品官職，負責由朝廷中樞調遣，到各地監察。

這兩個官職，性質完全不同，正二品的‘浙江都指揮使’掌握的是‘長久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掌握的是‘臨時權’，也就是說，他原本的官職只有到地方巡查、或者‘加銜’一省巡撫的時候，才能掌握臨時的權力。

可現在這道官職，就代表著只要他還在這個位置上，浙江省的軍權就是由他掌控。

陛下太看重他了，他雖不清楚朝堂中到底發生了何等事情，但此次抗倭，他絕非會用心用力，讓那老對頭徐海等人看看自己的厲害！

“走吧。”陸炳看著朱紈那激動的面色，心中就煩躁不堪，原來以為這個家伙很快就死了，沒想到現在搖身一變成為正二品武臣了，這個官職的份量不低。

朱紈隨即起身，錦衣衛這邊來人給他解開了手銬腳銬，然后就是眾人離開詔獄。

剛剛離開詔獄，那久違多月未曾見到的陽光灑到臉上，刺的朱紈眼睛巨痛，可他卻沒有閉眼，反而迎著這刺目的陽光，很是享受。

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一絲光亮了。

“都指揮使這次到了浙江，可要和王巡撫同心協力，共同御倭啊。”丁汝夔笑瞇瞇的道，給朱紈說著好話，但凡軍事若是失敗的話，兵部也有著很大責任，他能不想讓此次抗倭戰事獲勝嗎？

“下官自會盡心盡力。”朱紈對丁汝夔拱了拱手，然后瞥了一眼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呵呵，就怕我此次出獄，朝廷中會有某些鷹犬，繼續收受閩越沿海豪族的賄賂，搞些小動作...”

陸炳眼神頓時冰了幾分，剛出獄就開始挑釁他嗎？

他還是小看了這朱紈睚眥必報的性格。

朱紈察覺到了陸炳的神情變化，他沒有過多避諱，就這么直挺挺的看著陸炳，別人懼怕這位錦衣衛指揮使，他卻不怕。

他是個不怕死的人，不然也不會敢動整個閩浙豪族的利益，皇帝都不敢改當地的制度，他敢改，他會怕陸炳這頭鷹犬？

“呸！！晦氣！！”也不知道是在罵誰，朱紈唾了一口，轉身離去，留在陸炳原地不禁握了握拳頭。

丁汝夔看著兩人這般，擦了擦額頭的汗，對著陸炳拱了拱手，連忙告退。

你們斗法，可別傷著我啊。

隨著眾人散去。

朱載壡的神識，可就始終在關注著朱紈這邊的情況的，看著朱紈性情如此火烈，膽子也這般大，連陸炳的毛病也不慣著，該噴噴該罵罵，朱載壡知道自己選對人了。

他就喜歡這種不怕死的，讓他和謹慎小心的趙貞吉聯手，簡直是天作之合。

現在，可以讓嘉興府那邊準備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