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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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城CBD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十二月刺骨的陽光，冰冷又炫目。沈寒裹緊單薄的米白色風衣，指尖凍得發紅，在平板電腦上飛快敲擊。屏幕幽光映著她緊抿的唇線，一行行數據瀑布般滾落。

“B區三號儲冰罐，保溫層破損率37%，承重結構應力超標…F區七號管道，低溫焊縫疲勞裂紋已擴展至臨界點…”她低聲自語，纖長的手指懸在發送鍵上，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將那份加粗標紅的《極低溫儲運系統緊急檢修報告》點了發送。收件人：集團副總裁，德菲。

寒意并非只來自窗外呼嘯的北風。她所在的“深藍冷鏈”，是擎天集團旗下不起眼卻至關重要的技術部門，掌控著集團高端生物制劑和精密儀器全球運輸的命脈。而那位新近空降、以雷厲風行（或者說，不近人情）著稱的集團副總德菲，眼里只有財報上跳動的數字和她親自招攬的那支金光閃閃的“海外精英團隊”。至于這些藏在倉庫深處、維系著核心業務的老舊設備？不過是些該被淘汰的鋼鐵累贅。

“沈工！沈寒！”助理小林氣喘吁吁地沖進她狹小整潔的辦公室，帶進一股寒氣，“德總緊急會議！頂層大會議室，現在！立刻！”

沈寒指尖一頓，屏幕上那個鮮紅的“發送成功”提示格外刺眼。她合上平板，攏了攏腦后一絲不茍的低馬尾，最后看了一眼桌角那份落了薄灰的、連續三次被財務駁回的設備更新預算申請。

頂層大會議室的落地窗將深城的天際線盡收眼底，恒溫系統讓室內溫暖如春，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氛。德菲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阿瑪尼套裝，靠坐在巨大的真皮老板椅里，指尖把玩著一支鑲鉆的萬寶龍鋼筆，氣場強大。她下首，供應鏈總監趙敏——一個妝容精致、眼神銳利的女人，抱著手臂，嘴角噙著一絲看好戲的弧度。

沈寒推門而入，微微頷首：“德總，趙總監。”

“坐。”德菲的聲音沒什么溫度，目光掃過沈寒素凈的臉和那件顯然不是什么大牌的舊風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聽說，你對集團那幾個老冰庫，很有意見？”她鋼筆的金屬筆帽輕輕敲擊著光可鑒人的桌面，發出規律的噠噠聲。

沈寒在長桌末端的椅子坐下，背脊挺直：“職責所在。德總，根據我們最新的監測數據和結構模型分析，B區三號儲冰罐和F區七號低溫輸送管道存在重大安全隱患。特別是F區管道，低溫焊縫的疲勞裂紋已經接近臨界點，一旦在超低溫運行狀態下發生脆性斷裂，不僅會造成價值數億的貨物損失，極端低溫流體泄漏更可能引發嚴重安全事故。我建議立刻停用相關設備，采用多層復合材料進行補強修復，同時啟動整體……”

“模型？分析？”德菲打斷她，紅唇勾起一個沒什么笑意的弧度，鋼筆指向沈寒，“沈工，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集團花了大力氣引進麻省理工和ETH Zurich（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的高材生組建的‘未來冷鏈’團隊，就是要用最前沿的技術解決這些問題。”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你那些修修補補的土辦法，效率低下，成本高昂，跟不上集團發展的步伐了。”

趙敏適時地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德菲不再看沈寒，仿佛她已是一粒礙眼的塵埃。她拿起內線電話，聲音陡然變得熱絡：“Kelly，讓索菲亞團隊過來一下，給沈工…學習學習。”

不過片刻，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三個年輕男女走了進來，衣著時尚，氣質不凡。領頭的金發女孩索菲亞笑容自信，另外兩個男生也帶著海歸精英特有的從容。他們頸間或腕上，不經意間露出的奢侈品LOGO在燈光下閃著光——索菲亞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和德菲今天戴的，是同一個限量系列。

冰冷的諷刺瞬間攥緊了沈寒的心臟。原來如此。什么前沿技術，不過是德菲妝點門面、培植嫡系的工具！這些昂貴的“標簽”，就是無聲的宣告，是打在她這個“不識時務”的技術主管臉上的響亮耳光！設備的安危，運輸的保障，在德菲眼中，遠不及她親手捧起幾個“海歸精英”來得重要。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銳痛，才勉強壓住喉頭翻涌的澀意。沈寒垂下眼睫，所有的情緒都被封存在那雙沉靜如湖的眼眸深處，只有桌下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一絲緊繃。

“是，德總。”她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德菲滿意地揮手，如同驅趕一只蒼蠅。沈寒起身離開，厚重的隔音門在她身后合攏，隔絕了室內暖融的空氣和那若有似無的香水味。

走廊里，中央空調的風冰冷。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腳下螻蟻般的車流。深藍冷鏈倉庫區的方向，幾座巨大的穹頂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而陳舊。

一股比空調冷風更刺骨的寒意，悄然爬上背脊。

***

凌晨三點。

一聲沉悶如巨錘砸地的轟響，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驟然撕裂了深藍冷鏈B區倉庫的死寂！

沈寒是被手機尖銳的警報聲和連續不斷的震動驚醒的。屏幕上刺目的紅光閃爍著——“B3儲冰罐結構失穩警報！F7低溫管道壓力驟降！”她的心猛地沉到谷底！

當她套上外套沖進B區倉庫時，眼前的景象讓血液幾乎凍結！

B區三號儲冰罐！巨大的罐體側面，保溫層像破敗的棉絮般被撕裂、掀開，露出里面扭曲變形的內膽！銀白色的超低溫保溫材料（氣凝膠）如同骯臟的雪片，混合著泄露的、冒著森森白氣的液氮，噴濺得到處都是！更可怕的是，連接罐體的F區七號低溫輸送管道，在靠近焊縫的地方，赫然斷開一個猙獰的巨大裂口！-196℃的液氮如同失控的白色巨龍，嘶吼著噴涌而出，所過之處，地面瞬間凝結起厚厚的白霜，空氣中彌漫著死亡般的極寒！

刺耳的警報響徹整個倉庫區，應急紅燈瘋狂旋轉，將這片狼藉的“冰封地獄”映照得一片血紅！

“完了！全完了！”值班的工程師老李面無人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沈寒的心被冰錐狠狠刺穿。B3罐！F7管！正是她報告里點明亟需停用維修的設備！德菲的拖延，“精英團隊”的紙上談兵，此刻都化作了眼前這場冰冷刺骨、觸目驚心的災難！

雜亂的腳步聲、驚呼聲、對講機里語無倫次的吼叫聲迅速匯聚。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人影慌亂奔跑，如同末日景象。

“沈寒——！”

一聲尖利刻薄的厲喝，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猛地劈開這片混亂！趙敏踩著至少有十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在幾個保安的簇擁下，氣勢洶洶地分開人群，沖到沈寒面前。她精心修飾的臉上此刻因為憤怒和一種扭曲的快意而漲紅，精心描繪的眼線像兩條毒蛇。

“沈寒！看看你干的好事！”趙敏的手指幾乎戳到沈寒的鼻尖，昂貴的香水味混合著泄漏液氮的刺鼻氣味，形成一種怪異的味道，“德總信任你，把這么重要的設備交給你管！你倒好！玩忽職守！管理混亂！捅出這么大的簍子！明天一早，‘創生科技’價值三億八千萬的定制級活性細胞制劑就要入庫！現在罐子破了！管子斷了！你說！你拿什么賠？！拿你的命嗎？！”

周圍的嘈雜瞬間死寂。無數道目光——驚恐的、同情的、幸災樂禍的——如同探照燈，齊刷刷聚焦在沈寒身上。應急燈慘白的光，將她單薄的身影和蒼白的臉映照得毫無血色。身后，是液氮噴涌形成的、不斷擴大的死亡白霧。

沈寒的唇抿得死緊。冰冷的液氮霧氣撲在她臉上，睫毛瞬間凝結了一層白霜。她能清晰看到趙敏眼中那種迫不及待的、嗜血的興奮。這不是問責，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獵殺！

“趙總監，”沈寒的聲音在警報聲中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金屬地板上，“我今早十點十五分發送給德總的緊急報告里，明確指出了B3罐和F7管的……”

“閉嘴！”趙敏厲聲尖叫，聲音拔高到破音，“你還敢狡辯？！推卸責任？！想把屎盆子扣到德總頭上？！沈寒，你好大的膽子！”她胸脯劇烈起伏，目光掃過旁邊操作臺上一個工程師剛泡好、還冒著滾滾熱氣的馬克杯！

那里面是滾燙的、幾乎沸騰的咖啡！

趙敏眼中兇光一閃，猛地抓起那個厚重的陶瓷馬克杯！滾燙的、深褐色的液體晃蕩著，散發出濃郁的焦苦氣息！

“你給我跪下！認錯！”趙敏尖聲咆哮，手臂狠狠一揮！那滾燙的咖啡，如同一道惡毒的褐色瀑布，朝著沈寒的頭臉，劈頭蓋臉地潑了過去！

驚呼聲炸響！

滾燙的液體兜頭澆下！

劇痛瞬間在頭皮、臉頰、脖頸處爆開！皮膚像是被無數燒紅的針同時刺穿、灼燒！沈寒身體猛地一顫，腳下因沾染了泄露的液氮而變得極其濕滑，她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砰”地一聲重重摔倒在冰冷堅硬、布滿白霜和碎屑的地面上！滾燙的咖啡浸透了單薄的針織衫，燙意直透皮肉，混合著地面刺骨的極寒，冰火交煎，痛得她眼前發黑，幾乎窒息。

深褐色的咖啡漬在她被燙得通紅的額角、臉頰、脖頸上肆意流淌，黏膩又狼狽。幾片泡發的咖啡渣黏在她濕透的發絲和蒼白的皮膚上。濃烈的焦苦味包裹了她。

趙敏看著摔倒在冰冷污穢的冰水泥濘中、被燙得蜷縮起身體微微顫抖的沈寒，那張扭曲的臉上終于露出毫不掩飾的、殘忍的快意。她將空了的馬克杯“哐當”一聲砸在旁邊扭曲的金屬殘骸上，撫了撫自己一絲不亂的昂貴套裝，聲音尖利地穿透警報聲：

“沈寒嚴重瀆職，造成集團重大財產損失和安全事故！即刻起停職！接受集團內部審計調查！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凍結你所有權限和門禁！保安！把她給我‘請’出去！別臟了事故現場！”

兩個高大的保安立刻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冰冷的手像鐵鉗一樣，毫不留情地抓住沈寒被咖啡燙傷、又被地面冰寒凍得麻木的手臂，粗暴地將她從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拖拽起來！

皮肉的灼痛，關節被暴力拉扯的鈍痛，還有那深入骨髓的、來自液氮泄露核心區的致命寒氣，瞬間將她吞噬。沈寒沒有掙扎，甚至沒有發出一聲痛呼。她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到口中彌漫開濃重的鐵銹味。被拖行時，她的目光掠過趙敏那張寫滿惡毒得意的臉，掠過人群外圍那幾個剛剛趕到、穿著光鮮、臉上帶著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優越感的“海歸精英”，最后，落向頂層那間燈火通明、象征著無上權力的副總裁辦公室的方向。

那目光深處，最后一絲屬于技術人員的執著光芒徹底熄滅，只余下萬年寒冰般的死寂與幽暗。

保安冰冷的手像鐐銬。

沈寒閉上眼。

也好。

這焚身的燙，這蝕骨的寒，這骯臟的泥濘…她記住了。

口袋里，那枚她一直隨身攜帶的、用特種低溫合金打磨成的、薄如蟬翼的U盤，在體溫與這滾燙咖啡的浸透下，外殼似乎變得更加冰冷堅硬。里面存儲的，是遠超那份報告詳情的、關于某些設備采購和“維護”記錄的原始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