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把擦好的皮鞋放進鞋柜時,蘇晴正對著鏡子涂口紅。豆沙色,是他去年在她生日時挑的,當時她說這個顏色顯氣色,現在涂在她唇上,倒像是一層薄薄的痂。
“下周林偉來,我做你愛吃的糖醋排骨?”蘇晴轉過身,鬢角的碎發垂下來,掃過鎖骨。
陳默“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她頸后——那里有顆很小的痣,上次他替她吹頭發時發現的。那天她剛從工地兼職回來,說是幫王總公司整理舊檔案,脖子上沾了點灰,他替她擦的時候,她猛地縮了一下,像被燙著似的。
“對了,”蘇晴對著鏡子抿了抿唇,“聚餐別叫工地的人,我這陣路過那邊總覺得不舒服。”
陳默正彎腰擺鞋,手指在鞋跟處捏了一下,鞋油的味道混著皮革的腥氣鉆進鼻腔。“怎么了?”
“說不上來,”蘇晴的聲音輕了些,“就是趙強他們總盯著人看,怪瘆人的。”
陳默直起身,看見鏡子里的蘇晴避開了他的目光,轉而盯著自己的指甲。上周他整理書房,在舊書堆里翻到個筆記本,不是蘇晴常用的那本,紙頁都泛黃了。其中一頁寫著:“他說要是敢說出去,就讓我畢不了業……工地的燈太暗了……”后面的字被劃得亂七八糟,墨跡深得像要把紙戳破。
那天他把筆記本放回原處,手指上沾著的灰塵,半天都沒搓掉。
“我跟王總提過,讓他管管手下的人。”陳默拿起西裝外套,拉鏈拉到一半,停住了,“實在不行,你跟公司申請調個部門?”
蘇晴笑了笑,沒接話,只是把他的公文包遞過來:“路上小心。”
下午去樓下取快遞,剛進電梯就撞見王總。他手里捏著個牛皮紙信封,眉頭擰得很緊。
“王總,這是林偉那邊補的資質文件。”陳默遞過文件袋。
王總沒接,把牛皮紙信封往他面前晃了晃:“清玄大師的回信,說我那坎,躲不過。”他聲音壓得低,“上禮拜讓老太太托人找的大師,據說算死過人的,準得很。”
陳默“哦”了一聲,手機震了一下,是蘇晴發來的:“表叔今天來家里吃飯,帶了老家的茶葉,你回來嘗嘗?”他抬眼時,正對上王總期待的目光。
“大師說,得找個‘替身’,”王總忽然湊近,呼吸里帶著煙味,“生辰八字必須是甲辰日生,命帶將星,才能替我擋這災。你說,哪那么好找?”
進了辦公室,王總把信封里的黃紙鋪開,上面用朱砂畫著歪歪扭扭的符。檀香從角落的香爐里飄出來,混著他指間的雪茄味,像某種陳舊的祭祀。
“林偉的合同,你盯緊點。”王總忽然抬頭,“他這人,靠得住嗎?”
陳默翻開合同,指尖落在“出生日期”那欄:“合作過兩次,挺爽快。”他頓了頓,像隨口一提,“上次喝酒聽他說,自己是甲辰日生的,小時候還被道士說過命帶將星。”
王總的目光“唰”地掃過來,落在黃紙上的符上,喉結動了動:“真的?”
“隨口聽的,不一定準。”陳默合上合同,“我再核實下?”
王總沒說話,只是把黃紙小心翼翼地折起來,塞進煙盒——那動作,像在藏什么救命的東西。
下班去超市時,趙強正扛著箱啤酒往購物車里放。他看見陳默,咧開嘴笑,金牙在燈底下閃了閃:“陳工,買酒啊?”
“嗯,家里來人。”陳默拿起那瓶三年陳的梅子酒,標簽上的字有點磨掉了。
“是蘇嫂子的同事吧?”趙強湊近了些,身上的汗味混著柴油味,“上次在工地看見過,長得真俊。”
陳默的手指在酒瓶上捏出幾道白印,沒說話。
趙強似乎沒察覺,又笑了笑:“陳工好福氣。”他扛著啤酒往收銀臺走,路過陳默身邊時,肩膀故意撞了他一下,不輕不重,像在挑釁。
陳默看著他的背影,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蘇晴發來的:“今晚加班,要路過工地,有點怕。”
他回了個“我去接你”,想了想,又刪掉,換成“早點回來”。
結完賬走出超市,暮色已經沉下來了。陳默沒直接回家,而是往濱江路開。前幾天聽工地的老李說,趙強最近總往這邊跑,有時候深更半夜才出來,車斗里還蓋著帆布,不知道裝了什么。
濱江路的路燈壞了一半,光線下的影子歪歪扭扭的。陳默把車停在老施工牌后面,剛點著煙,就看見個黑影從林子里鉆出來。
是趙強。
他肩上扛著個麻袋,沉甸甸的,拖在地上,在泥地里拉出條深色的印子。麻袋口露出點布料,看著像件夾克,跟陳默上次在趙強工棚里看到的那件很像——老李說,那是趙強三年前撞了人,從現場慌亂中扯下來的,一直沒扔。
趙強抬頭時,車燈剛好掃過他的臉。他的眼睛亮得嚇人,看見陳默的車,腳步明顯頓了一下,隨即加快速度,把麻袋扔進皮卡后斗,引擎轟鳴著沖了出去。
陳默捏著煙的手指緊了緊,煙蒂燙到皮膚時,他才猛地回神。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蘇晴:“對了,林偉說明天下午有空,想提前來嘗嘗梅子酒,我讓他直接去家里等你啦~”
陳默看著屏幕,忽然覺得車里的梅子酒香味有點沖。他降下車窗,晚風灌進來,帶著林子那邊的土腥味,涼得像塊冰。
他發動汽車,后視鏡里,那片林子越來越小,像塊沒鋪平的黑布。而那塊黑布底下,似乎還藏著更多沒說出口的東西,正順著泥土的縫隙,一點點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