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巫知道的有些太多了。
就和吳金剛保也知道的有些太多了一樣。
面對大祭巫如此的節節盤問,旁人也許會陷入了大祭巫的思緒之中,不得轉圜,會下意識的順著他的思路走。
放棄思考。
但是吳峰不會。
吳峰不但沒有陷入了這個思路之中,反而是留有余力。
他慣常使用自己獨特的手法。
那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互不干涉。
大祭巫罕少說了諸多長難句,都沒有對吳峰造成甚么影響。
他今日和吳峰所說的話,長度都已經超出平日之想象,但是還是沒有達成他的目的。
他斬釘截鐵的說道:“你的修行路子不對。”
吳峰不搭理他。
隨后他又說道:“但是你們儺戲班子,一定有正常修行的路子。”
吳峰還在吹茶葉。
最后大祭巫下了定語:“你們儺戲班子有問題。”
吳峰放下來了茶碗。
“你師父有問題!”
大祭巫說罷,吳峰的哨棒像是靈蛇一樣,被他移動。但是大祭巫更快,大祭巫的刀子隨時可以捅進去吳峰的咽喉,叫吳峰咽喉的鮮血撲撒在這里!
但吳峰好像是沒有察覺到,只是說道:“大祭巫,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
就算是小兒也知道。
對子罵父,則是無禮。
雖然我師父并非是我生父,但是對我也有養恩!
你在我面前這般說話,我覺得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甚么話可以說了。
告辭罷。”
說罷,吳峰甩頭就走。
但是大祭巫卻收起來了刀子,說道:“我未做評價,只說事實!
你想要救人,就要聽我所言。
和我合作。”
吳峰不理,還是要走,都到了門口,就聽到大祭巫再度說道:“本來我請了你的師父做儺戲,但是這儺戲成功與否,也是兩可之數,不過死中求生之法罷了!
但是你有了溝通龍的本事,就是勝券在握。
只要你成了,大家都活了。
你師父活了,你班子活了!我也活了。
置氣無用,我還是那樣說,我不做評價,只說事實,你我聯手,你師父這個樣子,還有的救!”
吳峰陡然駐足。
他沒有回頭,只是說道:“怎么說?或者,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大祭巫說道:“因為到了這一步,我們之間,合則兩利,分則兩敗。
就在方才,我在后舍卜卦,此間生機,就在你手!
此間所異,皆自山中起。我們誰都阻止不得山中物。”
吳峰沒有插嘴,他知道大祭巫還有話要說,但是他現在喘不上氣。
方才著急之下,大祭巫應該是話說多了。吳峰甚至都聽到了大祭巫脖子之上,被蛇藏著的地方,發出了“氣球漏氣”的聲音。
見到吳峰停下,大祭巫方才說道:“此間事情,我們只能依仗龍神。
兩場儺戲,第二場我本來就打算放在龍神所在之處。
我知道龍神出了事情。
但是未曾從龍神之上發覺出來了問題。
它給你托夢,說明你能察覺到它的問題,所以一切事情,都要靠你。”
吳峰明白了大祭巫的意思,那就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這些人所能做的,就是把城門修好,隔絕了外面的大火。
大祭巫人老成精。
見到吳峰停下,他也走了過來。
他的一雙眼睛好像是能洞察萬物。
確定吳峰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他走了過來,吳峰則是側過身體,和他面面相對,就看到大祭巫從來不變的臉上,出現了嚴肅無比的神情。
這種神情,甚至和吳金剛保給自己托付后事的時候,一模一樣。
大祭巫對著吳峰,鄭重無比的說道:“孩子,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聰明人,也是一個聽勸的孩子。
我這一輩子,無論如何,其實也就是領悟出來了這么一句話。
那就是,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故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時。
老天爺說的,才是真的。”
說罷,他的一只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吳峰的肩膀,旋即他那只手又快如閃電,一把撈住了吳峰的胳膊。
吳峰陡然受到攻擊,剩下來的一只手放開了“哨棒”,探向了大祭巫的咽喉。
大祭巫空閑的一只手,按在了吳峰的心口處。
“哨棒”就如此靜靜地跌落在地上,不過就在它跌落之前,兩相對峙已經完成。
大祭巫緩緩的說道:“我沒有惡意。”
大祭巫說罷,將吳峰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咽喉處,發出了“hao”的音!
隨后又將其手貼在了自己的喉管,還有渾身發力的肌肉之上,叫他察覺到人是如何發出了這個聲音的。
最后,他放開了吳峰的手,對著他說道:“這就是周朝的歲儺——春歲儺祭時候,方相氏在驅瘟禳災時候,發出的四音之一。
這是四音的第一個音節。
就像是你和你的師父闖入了房舍的時候,發出來的第一道聲音。
用以震懾和交流。
其咒百變,你之本源是什么,其咒呵斥出來的表現就是如何,這是我送給你的第一個禮物。
你先回去,將事情想清楚了。
或者你和你的師父把商量清楚了,再來找我。
要是你愿意代替你師父冒險的話,你師父的儺戲就可以不用進行,轉而你和我一起去山林深處,為龍神剪除了影響它的事端。
到時候,我可以再給你一道咒語。
雖然這一道咒語只能在龍神的范圍之中使用,但是其效用很強,未有壞處。
去罷,等到你想清楚了,就來這里見我罷。
我從來不會強迫旁人做事。
從來不會。”
說罷之后,他將自己放在吳峰心口的手收了回來。
也放開了吳峰的另外一只手。
吳峰也是如此,他的腳一挑,就將地面上的“哨棒”挑在了手中,隨后出去之前,吳峰說道:“你在抓我手之前,是可以告訴我的。”
大祭巫說道:“時間不久不開口說話了,忘了這事情了。”
吳峰再度深深的看了大祭巫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不過在此之時,大祭巫忽而又叫住了他,吳峰回頭,就看到大祭巫將那根香火祭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棍子遞給了吳峰,說道:“拿著這個罷。
這個更有用處。”
吳峰看了一眼,將這一根可以稱之為“法器”的棍子,也帶走了。
大祭巫這一次沒有阻攔吳峰。
等到走出來了屋舍,吳金剛保連忙迎了上來,吳峰也歡喜的對著吳金剛保招手說道:“師父,我沒事。”
吳峰在屋舍之中,就已經察覺到了問題。
門外的吳金剛保雖然一直有意無意的看門里面,但是他看到的東西,和屋舍里面發生的東西,完全不同。
不然的話,方才他和大祭巫動手的時候,吳金剛保早就沖進來了!
哪里還等的到兩人將話說完。
同時吳峰更加確定。
大祭巫是個“神人”。
這個“神人”的“神”,并非是神仙的神,而是入鄉隨俗的形容詞。
字面意義上的“神”人。
……
吳金剛保已經等的心焦,不過見到了自己大弟子出來,他倒是臉上也露出來了歡喜的表情。
不過看到大弟子手中的兩根棍子,他蹙眉說道:“大祭巫將兩根棍子都給你了?”
吳峰說道:“是哩,師父,不過我們先回去罷,事情有些轉機了。
大祭巫和我說了些話,我有些吃不太準,覺得我們師徒倆要商量一下。”
說話的時候,吳峰特意看著吳金剛保的臉。
吳金剛保沒有因為吳峰說的是“商量一下”就勃然大怒。
因為“商量”這個詞,其實已經將吳峰自己拔高到了一個“主體”的身份上了。
他也知道,哪怕現在最親密的師徒關系。
那也是師徒。
一個“儺戲班子”,從始至終其實只能有一個頭,只能有一個人發號施令。
既不能“九龍治水”。
也不能“二龍戲珠”。
“少班主”那就是“少班主”,“班主”就是“班主”,要的就是令出一門。
所以吳峰作為“儺戲班子”的一員,這樣說話,現在人可能會覺得不過如此,但是對于吳金剛保老說,就很須得在意了。
好在吳金剛保沒有想到這里。
他滿腦子都是大徒弟的情況。
只是說道:“是,是應該回去合計合計。
他對你說甚么了?”
吳峰說道:“回去再說罷,只是師父啊,大祭巫這個人,究竟可信不可信呢?”
吳金剛保說道:“他在和你說話的時候,有沒有被鞭子抽打?”
吳峰說道:“沒見到。”
吳金剛保說道:“那樣應該是可信的,因為我們也在大黑儺面前面立下誓言,不得說謊,不得臆測,不得對你心懷惡意。”
吳峰說道:“哦,原來如此。”
吳金剛保還是愛護他這個大弟子的。
就在這說話的時候,大祭巫獨自站在了屋舍之外,盯著這師徒二人離開的背影,眼神之中,晦澀難明。
……
至于蟒巫山上。
下過雨的蟒巫山,此刻更是寸步難行。
不提雨大濕重,叫人片刻在山中,就會失溫。
只是說這山上的路,此刻早就不見了,路途難走,步步泥濘濕滑,稍有不慎,隨時可能從山上滾落下來。
趙三此刻一步一泥濘的從深山之中走來,不過他還是在說話。
那帶著“詭韻”的聲音說道:“哎呀,這路真是十分難走,不過再難走,也要躲過了你說的那樹林。
畢竟那樹木為我師兄入山之時所植,如今已經成了氣候,不得不防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