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只持續(xù)了一瞬。

當蘇玄的腳再次踏上實地時，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凌厲的劍氣，如同無數(shù)把小刀刮過他的臉頰。即便有“不祥之袍”的隔絕，那鋒芒畢露的氣息依舊讓他皮膚生疼，靈魂都在微微顫栗。

眼前是一片肅殺的景象。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鉛云仿佛隨時會壓下來。腳下是嶙峋的黑色怪石，一直蔓延到視線盡頭。而在這片荒蕪的石林之中，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長劍！斷劍、銹劍、殘劍……更多的是閃爍著各色寒芒、依舊散發(fā)著不屈劍意的完整長劍。它們有的斜插在地，有的倒懸半空，有的則深深沒入巖石，只露出一截劍柄。萬千劍意在此匯聚、碰撞、哀鳴，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劍冢”！

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的冷冽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哀傷與怨恨。那股怨恨并非針對外敵，更像是一種自我折磨的毒藥，絲絲縷縷，纏繞在每一道劍意之上。

“這里就是……青冥劍宗？”蘇玄緊了緊身上的黑袍，契約天平在他手中冰冷而沉重，微微指向劍冢深處。“壞賬源頭……凌無涯的‘癡情’引發(fā)的詛咒……”

【契約天平反饋：目標因果錨點鎖定。業(yè)力源：劍冢寒潭。關聯(lián)藏品：柒-天-叁（癡情碎片）。當前區(qū)域因果污染度：高。業(yè)力濃度：極強。建議：謹慎接近核心。】

天平中心的指骨符文微微發(fā)亮，傳遞著警告。

蘇玄定了定神，循著天平的指引，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逸散著危險劍氣的區(qū)域，在劍林石縫中穿行。越往里走，那股哀傷怨恨的氣息就越發(fā)濃重，幾乎凝成實質的灰色霧氣，纏繞在那些插得最深的古劍周圍。耳邊仿佛能聽到若有若無的女子哭泣和男子壓抑到極致的低吼。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劍冢中心，竟有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水面不起一絲波瀾，死寂得可怕。潭水邊緣結著厚厚的黑色玄冰，散發(fā)出能凍結靈魂的寒意。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寒潭中央，一塊突出的、光滑如鏡的黑色巨石上，盤膝坐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道袍，身形瘦削，長發(fā)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他背對著蘇玄，仿佛亙古以來就坐在那里，與周圍的寒潭、死寂的劍冢融為一體。他身上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和……死氣。仿佛所有的生機，都被那寒潭吸走了。

青冥劍宗太上長老，曾一劍光寒十九州的絕世劍仙——凌無涯（孤鴻）。

然而此刻，蘇玄手中的契約天平卻劇烈地顫抖起來，托盤上的暗影瘋狂涌動，指向的并非凌無涯本人，而是他身下那塊黑色巨石，更準確地說，是巨石下方那深不見底的寒潭！

【警告！檢測到高濃度、高活性業(yè)力聚合體！與藏品柒-天-叁（癡情碎片）高度共鳴！危險等級：致命

就在這時，盤坐的凌無涯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銹的機器般，轉過頭來。

蘇玄的心臟驟然縮緊！

那根本不像一張活人的臉！皮膚灰敗干癟，緊緊貼著骨骼，眼窩深陷，里面是兩團燃燒著的、卻毫無溫度的幽藍色火焰！那火焰跳躍著，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迷茫和一種……扭曲的執(zhí)著。

“誰……擾……清……凈……”嘶啞干澀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著骨頭，從凌無涯的口中擠出。隨著他的開口，整個劍冢的萬千長劍都開始嗡鳴震顫，無數(shù)道飽含怨恨的劍意如同實質的針，瞬間鎖定在蘇玄身上！黑袍表面泛起漣漪般的暗金色紋路，發(fā)出滋滋的輕響，抵御著這恐怖的劍意壓迫。

蘇玄感覺自己像是狂風巨浪中的一葉小舟，隨時可能被撕碎。他強忍著靈魂被針扎般的劇痛和窒息感，舉起手中的契約天平，將天平中心那截蒼白的指骨對準凌無涯，也對準他身下那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寒潭。

“第九號當鋪，掌柜蘇玄！”蘇玄的聲音在黑夜里異常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前來收取編號柒-天-叁藏品——‘一縷至純癡情’所衍生的業(yè)力利息！凌無涯，你的‘情債’，該還了！”

“九……號……當……鋪……”凌無涯眼中幽藍的火焰猛地跳動了一下，那嘶啞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刻骨銘心的恨意和一種癲狂，“是……你們……奪走了……她！是你們！！！”

最后一個字落下，整個劍冢徹底暴動！萬千長劍發(fā)出凄厲的尖嘯，掙脫巖石的束縛，化作一道道撕裂長空的流光，帶著毀滅一切的怨恨劍意，如同鋼鐵洪流般，朝著蘇玄瘋狂攢射而來！

“還……我……清……瑤！！！”凌無涯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身下的寒潭黑水劇烈翻涌，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絕望、纏繞著無數(shù)灰色情絲孽債的恐怖業(yè)力沖天而起，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由無數(shù)女子哭泣面容組成的巨大鬼爪，緊隨劍流之后，狠狠抓向蘇玄！

生死一線！

蘇玄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他根本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對契約天平的信任讓他做出了唯一的反應——他將體內(nèi)微薄的魂力瘋狂灌入手中的契約天平！

“嗡——！”

契約天平爆發(fā)出刺目的慘白光芒！中心那截指骨上的符文瞬間活了過來，瘋狂旋轉。天平的暗影托盤劇烈震顫，一只同樣由純粹暗影構成的、布滿了玄奧符文的巨大手掌，猛地從天平上方探出！

這暗影手掌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卻帶著一種無視物理、切割規(guī)則的冰冷意志。它不閃不避，直接迎向了那毀滅性的劍流和情孽鬼爪！

“嗤啦——！”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布帛被強行撕裂的聲音。

暗影手掌所過之處，那些飽含怨恨的凌厲劍氣，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間變得黯淡、崩解，化作點點光屑消散！而那由無盡情孽業(yè)力組成的巨大鬼爪，在與暗影手掌接觸的剎那，竟然被硬生生從中撕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無數(shù)扭曲的哭泣面容發(fā)出無聲的尖叫，化作灰煙。

然而，暗影手掌的光芒也瞬間黯淡了大半，并且劇烈地顫抖起來。蘇玄如遭重擊，“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臉色慘白如紙，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抽空了一大塊，劇痛難忍。催動契約天平的代價，遠比他想象的恐怖！

“擋……我……者……死！”凌無涯徹底瘋狂，眼中藍焰熊熊燃燒，身下的寒潭黑水如同沸騰，更加磅礴的灰色業(yè)力洶涌而出，試圖修復鬼爪，發(fā)動更恐怖的攻擊。

蘇玄心沉谷底。他低估了“壞賬”的危險，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僅僅一擊，他就幾乎魂力耗盡！而對方的力量，仿佛無窮無盡！

“不能硬拼！”蘇玄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念頭。契約天平傳遞的信息碎片中，似乎提到過收取業(yè)力的關鍵——找到因果的“節(jié)點”，而非正面硬撼業(yè)力本身！

他的目光瞬間鎖定凌無涯身下那塊黑色巨石！天平之前劇烈指向那里，寒潭業(yè)力的源頭似乎也在其下！

賭一把！

蘇玄眼中閃過一絲狠色，趁著暗影手掌撕裂鬼爪造成的短暫空隙，將體內(nèi)僅存的所有魂力，孤注一擲地注入契約天平，目標卻不是凌無涯，而是那塊黑色巨石！

“給我……稱量因果！鎖定節(jié)點！”

契約天平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慘白光芒再次亮起，一道細若游絲、卻凝練到極致的白光，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瞬間刺向寒潭中央的黑色巨石！

“噗！”

白光精準地刺入巨石表面一個不起眼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凹陷處！

“轟——！！！”

整個寒潭，連同整片劍冢，猛地劇烈震動起來！巨石表面，無數(shù)道灰色的、由情絲孽債構成的符文瞬間被點亮、顯現(xiàn)！那深不見底的寒潭黑水瘋狂翻涌，發(fā)出凄厲的尖嘯，仿佛有什么核心被觸動！

凌無涯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吼，眼中的藍焰明滅不定，攻擊為之一滯。他身下的巨石，正散發(fā)出強烈的吸力，瘋狂地吞噬著周圍彌漫的灰色業(yè)力，甚至開始反噬他自身！

就是現(xiàn)在！

蘇玄強忍著靈魂撕裂般的劇痛和眩暈，雙手死死握住契約天平，對著那被白光刺中的因果節(jié)點，發(fā)出了源自當鋪規(guī)則、不容抗拒的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