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風自香燼後穿出,翻牆離宮,騎馬沿御道小徑直往西城。
他披夜巡衣,腰掛紅衣閣特制暗徽,口中含一枚寒鐵喉哨,一旦發聲,便是紅衣閣潛伏者動身的號令。
郊王府,守備森嚴,三道密門。言風未從正門而入,而是繞經后山水渠。
那里曾為舊云煙王朝秘運兵糧之徑,早廢于塵泥。然他自小便在紅城各地與寧問操練地形,此處斷磚腐木,反成最佳掩護。
他翻入后墻,蹲身于枯井之旁,依照落衣繪制的簡圖,拔起一塊苔石磚——其下正藏通往偏院的老排水道。
狹道濕滑,黏腥難忍,言風屏息緩行,片刻後,終抵郊王府地牢偏房,內有鎖鐵五重,聲不出牆。
他拿出早準備好紅衣閣特制的暗器,幾下就開了門。
囚室內,幾名年老文士睜眼望他,眸光顫動:「紅衣之人……終來。」
言風拱手,低聲道:「救您們出去,現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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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典禮正在進行中,郊王嶺郊坐在高位上看著獻舞與儀式,心里卻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他發現主燈的方向比早上排練的略微偏了一點,而剛剛放的第一批煙火,和往常宮中所放的煙火順序不一樣,而且剛剛有侍從報告他——「郊王府那邊傳來訊號,有人潛入。」
嶺郊的眼神冷了下來。
他沒有立刻驚動皇帝,只是對身邊兩名親衛做了個手勢,低聲道:「讓人回府查,快,動作不要太大。」
玉滿宮祭典已至最後一式,紅燈上升、皇帝焚香、獻香納願。
落衣立于香案后,眼尾一掃,見郊王之位空出兩人,神色微沉。
寧問亦留心四方,低聲傳訊:「郊王察覺,拖住郊王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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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獻香的儀式進行到最后一步,落衣走上香案,突然手一抖,香盤整個掉落在地,灰燼飛起,把好幾個禮官都嚇了一跳。
有人喊:「怎么回事?!」
「快備新香——」
整個場面出現一瞬的混亂,寧問趁亂踏上紅階前一步,低聲對站在祭壇上的皇帝說:「臣巡香有責,見煙勢不穩,不敢退場,特來守御。」
嶺行衍微微皺眉卻沒說什么麼讓讓他留在香側旁旁。
但這短短一盞茶的時間,正是言風脫身的關鍵——
他已經帶著那幾位舊朝老臣從地牢離開,準備往密道撤離。
落衣那「失手灑香」和寧問的「主動請纓守香」配合得剛好,拖住了郊王,還穩住了皇帝的視線。
真正的局面,從這一刻開始轉動——
香案、燈樓、花燈,都是假的。
西邊郊王府,才是真正的引爆點。
而郊王心里清楚,這一連串的異常很可能是紅衣閣故意做出來的——表面上看起來像是要炸燈樓或香案,但真正目的是要他分心,讓他離開郊王府。
而他最怕的,就是那些舊朝還沒死絕的老臣,還藏在郊王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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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王府
地牢的門一關上,言風便迅速讓那幾名被囚的舊臣披上備好的夜行衣。他知道時間不多,郊王再遲鈍,也不會全然沒察覺。
郊王府后院一隅,幾位老臣被言風護著緊急轉移,腳步雖亂,卻無人回頭。
言風走在最前,身披夜行黑甲,身上沾了些血氣與灰塵。他語速極快,朝隨行護衛低聲吩咐:「第五院,藏有庫帳與火油,照我說的撒一盞不留。」
幾名紅衣閣死士立刻分散動作,將早藏于袖中的引火紗布塞入梁柱、簷角、藥房、書樓,每一處都曾是郊王審訊舊臣的所在,如今將一并付之一炬。
「點火。」
他聲音極輕,卻如夜中霹靂。
火星一燃,風起,黑夜中郊王府後宅牆內,火舌迅速蔓延開來。乾燥木樑上,油煙滋滋作響,如獸嘶吼,頃刻吞噬整片屋脊。
言風回頭望了一眼,見老臣們已由后門安全撤離,才轉身拔出袖中火銃,朝郊王書房方——
「這是你囚人問罪之地,郊王,今日,我替你結束。」
一出井口,外頭已有一輛等候的破舊柴車,兩匹老馬裝得病懨懨,看來像農夫運柴的車,其實是紅衣閣事先安排的接應。
老臣一坐上車,還想開口說話,被言風立刻壓低聲音制止:「現在不能說,忍著,快走。」
車緩緩駛入小道,繞往東城民宅區,從那里將轉入閣中密藏。
他低聲吹了一聲哨,叢林中一道影子閃動——是已經點亮的「離城燈籠」。
信號成功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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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典大典現場
郊王嶺郊端坐側席,眉眼冷峻,酒盞未動。忽有一名內侍快步上前,俯耳低語。
他指尖一頓,盞中金樽碎落于地,聲音在百官耳中刺耳如雷。
「郊王府……起火了?」
嶺郊猛然起身,面色驟變,沉聲問道:「可見是誰動的手?」
內侍已然面色慌張,低聲道:「府后墻被炸開,老臣被劫……應是應是紅衣閣、紅衣閣之人!」
嶺郊驟然側目,目光如箭掃向席間。
而此時,落衣恰于舞終之刻,上前奉茶,與寧問一左一右立于高階下方,神情恭謹,卻目光沉定。
他倏地察覺不對。
——怎么會是這一刻?怎會恰于祭舞結束、正殿轉序之時出手?那些「香案異動」、「主燈偏軸」、「燈樓布火」……全是障眼?
這不是進攻的訊號,而是——調虎離山!
他心下一驚,猛然轉身欲走,卻被皇帝鳴聲止住:「郊王何急?正席未散,臣子不安,可是有異?」
嶺郊身形一僵,回頭拱手作揖,勉強道:「臣……府邸突有小事,恐有失火,望陛下允我先行退席查探——」
「退席可,然務必查明真相,莫誤國禮。」皇帝聲音溫和,卻分寸咄咄。
郊王一語未盡,已有兩側護衛奉旨隨行,實為監控。
而席下眾臣也漸有人察覺氛圍不對,低語四起,唯有落衣低眉順目,捧盞而退,輕聲與寧問擦肩一句:
「魚已上鉤,接下來,該落網了。」
寧問不動聲色地頷首,目光卻越過宮燈,望向遠處香案后方,天際火光如星,一縷濃煙悄悄升起。
——正是信號,也是開戰的引子。
大典快結束時,樂聲正盛,天色漸暗,眾人正等待最后一輪煙火。
這時,西苑方向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不好了!郊王府著火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有內侍快步沖進主殿,跪倒在地,大聲稟報:
「郊王府起火!守軍潰散,幾位被囚的老臣趁亂逃了出來!」
全場一陣騷動,文武百官瞬間站起,轉頭望向西苑方向。只見遠處火光沖天,黑煙翻涌,連夜色都被燒得通紅。
皇帝臉色一沉,立刻起身下令:
「傳令禁軍,立即封鎖城西!派人搜查郊王府是否藏有私軍!中樞院點名核查舊臣下落!」
這一聲令下,彷彿當場斷了郊王的所有退路。
剛走回殿口的郊王聽聞此事,滿臉驚怒,臉色煞白,身子一晃差點站不穩。
「誰干的?誰敢燒我的府邸?!」
他怒吼著想往外沖,卻被兩側的禁軍攔住,不讓他靠近。
人群之中,寧問悄悄退回隊列,小桃扶著落衣站在香案前。
小桃低聲問:「信號還要放嗎?」
落衣平靜地說:「放。越亂,越好」
言風藏匿的那塊特制引火紗緩緩燃起,火光在暗處微微跳動,散發出淡淡煙霧。煙霧如蛇般悄無聲息地攀升,隨風向四處蔓延。
火苗初起時微弱,卻迅速沿著香案的木材蔓延,噼啪聲逐漸響起,彷彿吹響了整個局勢的警鐘。
殿內的樂聲依舊熱烈,卻無人察覺這小小火苗正默默吞噬著一切。
火光映照在殿中每個人的臉龐,像是一場無聲的風暴,悄然將夜色染成橘紅。
而郊王,就在這一場精心設下的陷阱里,一步步跌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