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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年之春

01

我叫溫雪,今年十三歲。

像一枚被夏天遺落的青杏,表皮泛著青澀的光,果肉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甜,就這么滾進了初中的門檻。九月的風把校園吹得透亮,也吹得那一排老楓樹沙沙作響,每一片葉子都在陽光下舒展著脈絡,像在對我招手。

金黃的葉子大片大片地掙脫枝條,在空中打著旋兒,像無數只蝴蝶舉著透明的翅膀,撲閃撲閃地飛,最后輕輕跌在臺階上,鋪成一條脆生生的金色小路。踩上去,會發出細碎的“咔嚓”聲,像咬碎了一口秋天的甜。

我站在教學樓前,仰頭望見三樓最左邊那扇窗——三班,老師說過。陽光剛好切過屋檐,把窗玻璃照得晃眼,像一面反光的鏡子,把我眼底的不安照得清清楚楚。我攥了攥書包帶,帆布帶子被手心的汗微微濡濕,留下深一道淺一道的指痕,那痕跡里,全是我對未知的膽怯。

樓梯是水泥的,邊緣被一屆屆學生的鞋底磨得發亮,亮得能映出模糊的影子。我低頭數著臺階,一、二、三……每踩一步,鞋底和地面就發出輕輕的“嗒”聲,像心跳漏了半拍,又像在為我鼓勁兒,卻又鼓得那么無力。周圍的聲音忽遠忽近:有人哼著抖音熱歌,調子輕快得讓我羨慕;有人把暑假作業卷成喇叭筒“嘟嘟”亂吹,傻氣又自在;還有人把書包甩到背后,金屬扣撞在欄桿上當啷脆響。那些笑聲像一串彩色的氣球,從我頭頂飄過,我伸手想抓,卻只碰到冰涼的扶手,那冰涼順著指尖蔓延到心里,讓我更覺孤單。

走到二樓拐角,我停了停,把劉海別到耳后——其實它們并沒有亂,我只是需要給自己找個理由深呼吸。空氣里混著粉筆灰、青草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像誰偷偷打翻了一瓶甜汽水,甜得讓人心里發慌。我的手指在肩帶上勒出淺淺的凹痕,指節發白,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點什么。

終于邁上最后一級臺階,三班的班牌就在眼前。木牌上的紅漆被太陽曬得有些褪色,卻仍舊亮得晃眼,像一團跳動的小火苗。門框像一張口,吞吐著陌生的氣息,那些氣息里,有期待,也有疏離。我喉嚨發緊,仿佛有一條小魚卡在那里,吐不出也咽不下,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教室里已經坐了半屋子人,嘰嘰喳喳的聲浪從門縫里擠出來,像一窩剛破殼的小雀,熱鬧得讓我想逃。

我伸手推門,指尖碰到冰涼的鐵皮,又縮回來,在褲縫上蹭了蹭汗。再推——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像替我嘆了口氣。一瞬間,幾十雙眼睛像幾十盞小燈齊刷刷照過來,那些目光落在我身上,燙得我無處遁形。我的臉轟地燒了起來,耳根燙得能煎蛋,只好死死盯著地板。那片水磨石地面上,有一道裂縫歪歪扭扭地爬向講臺,像一條迷路的小蛇,而我,也像這條小蛇一樣,迷失在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我找到自己的座位——第二排靠窗。桌肚里還留著上屆學生用鉛筆寫的“早”字,字跡被橡皮擦得發毛,卻透著一股認真勁兒。我輕輕把書包放進桌洞,發出窸窣的摩擦聲,生怕驚擾了這份安靜。坐下時,椅子腿在地磚上刮出短促的“吱”,驚得前排的女生回頭看我一眼。我慌忙垂下眼,假裝研究課本封面上的那棵小樹苗,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心里只想著,什么時候才能熟悉這里的一切。

窗外的楓葉還在落,有一片粘在了玻璃上,葉脈被陽光照得透明,像一塊小小的、金黃的郵票。我伸手想把它揭下來,指尖碰到玻璃,冰涼。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也許這片葉子和我一樣,都是被風帶到一個新地方的小東西,帶著忐忑,也帶著一絲對未來的懵懂期待。

02

教室里像一鍋剛燒開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每一個氣泡里都裹著少年人的活力。班主任踩著鈴聲進門,白襯衫的袖口卷到小臂,粉筆灰還沾在她右手的指尖,透著一股干練。她拍了拍講臺,聲音不大,卻一下把滿屋子的嘰嘰喳喳壓成低聲嗡嗡:“來幾個男同學,下樓把新教材搬上來。”

話音沒落,“嘩啦”一聲,手臂瞬間舉成一片小樹林。有人踮著腳,恨不得把自己舉到天花板;有人半個身子探出桌外,像搶答競賽似的:“老師我去!”“我力氣大!”班主任笑著隨手點將:“你們幾個,跟我走。”被點中的男生們立刻像出籠的小獸,凳子腿與地面刮出連串脆響,一路吆喝著沖出門去,那股勁兒,讓我想起小時候過年放鞭炮的熱鬧。

我抬頭瞄了一眼講臺——那里已經碼起一堵矮墻:語文、數學、英語、歷史、地理、生物……書脊花花綠綠,厚得能當磚頭。我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能聽見:“初中生的書怎么這么多……”尾音還沒散,身后“砰——”的一聲炸響,驚得我肩膀一抖,手里的筆差點滾下地,心也跟著跳漏了一拍。

回頭去看:后排的過道上,三四個男生正圍著一只橙色的籃球互相傳球。球砸在水泥地上又彈到天花板,每一次落地都像放小炮,震得空氣都在顫。陽光從西窗斜切進來,把他們晃動的影子拉得老長,那些影子隨著他們的動作扭曲、跳躍,充滿了生命力。其中最高的那個男生,校服外套半脫半穿,只系了最下面一顆扣子,露出里面干凈的白色T恤。他抬手接球時,袖口滑到手肘,線條利落的小臂在光里像鍍了一層釉,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眼。

可我只注意到他旁邊——靠窗倒數第二排,坐著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午后金色的塵埃浮在他睫毛上,像撒了一層金粉,他安安靜靜地翻著一本《朝花夕拾》,側臉被窗外的楓葉映出一圈溫柔的暖光,仿佛周遭的熱鬧都與他無關。籃球又一次砸地巨響,他連眉毛都沒抬,只是伸出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動作輕得像怕驚動空氣,那份沉靜,像一汪平靜的湖水,讓我紛亂的心也跟著靜了一瞬。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直白,他忽然從書頁里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直直撞進我的視線——像一汪深色湖水,被夕陽點了一下,蕩起極淺的漣漪。我心臟“咚”地空了一拍,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下意識把臉扭回來,額頭抵在胳膊上,假裝對桌面紋理產生了濃厚興趣。胳膊底下壓著的圓珠筆被手心的溫度捂得發熱,筆帽上的小兔子圖案被汗水浸得發亮,像我此刻慌亂的心。

教室里漸漸安靜,只剩籃球“砰、砰”的回聲。我把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臂上,目光無意識地追著那聲音走,卻又忍不住往窗邊飄。那個男生已經重新低頭看書,碎發垂下來,在鼻梁處投下一道細線似的陰影。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起剛才對視的一瞬:他的睫毛很長,像兩片鴉羽;鏡片反光時,看不清他的眼神,卻記得他嘴角好像有很小的、幾乎不可見的弧度,像藏著一個小小的秘密。

楓葉的影子從窗欞爬進來,一點點挪到我的練習冊上,像在紙上跳一支緩慢的舞。我伸出指尖去碰,卻只碰到冰涼的紙面。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畫圈,一圈又一圈,最后停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戴著圓框眼鏡,安靜地坐在書堆后面,那是我對他模糊又深刻的印象。

03

下午一點三十分,太陽正把走廊的瓷磚曬得晃眼,踩上去都覺得燙腳。空氣里浮著一點粉筆和桂花的混合味道,奇怪又讓人安心。走廊那頭傳來“嗒嗒嗒”的高跟鞋聲,像秒針一樣精準地踏進教室,每一聲都敲在我的心上。班主任張老師穿著淺藍色襯衫,袖口挽到肘彎,左手腕上的表盤反射出亮銀的光,干練中透著親和。她“啪”地拍了拍講臺,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戳破了剛才還嗡嗡作響的氣球——教室瞬間安靜得只剩吊扇的吱呀,那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同學們,安靜。”她微微揚起下巴,嘴角帶著標準的“第一次見面”式微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張,弓長張,是你們接下來三年的班主任,也是你們的英語老師。”

粉筆在黑板上摩擦,發出輕細的“沙沙”聲,“張”字最后一捺被拉得稍長,像一條小小的尾巴,透著幾分俏皮。寫完,她轉過身,拍了拍掌心的灰,補了一句:“哦,還有件事——”她故意拖長音,吊足胃口,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下午兩點整,英語測試。題不難,只想看看大家小學六年的功底。”

“啊——”

“不會吧——”

教室立刻像被掀了蓋的沸水,哀嚎聲此起彼伏。有人把額頭抵在桌沿,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有人夸張地抱住同桌的胳膊搖晃,仿佛這樣就能搖掉考試;還有人把剛發的新書豎起來擋住臉,仿佛這樣就能把考試消息擋回去,可愛又可笑。我攥著剛數好的七本書,指尖在書脊上來回滑,心里“咚”地沉了一下:小學單詞我是一個都沒有記住,早知道小學時候就該多花點心思了,此刻的后悔像小蟲子一樣啃噬著我的心。

張老師抬手往下壓了壓,聲音不高卻蓋過全班:“好了,別提前給自己判死刑。下面,認識一下其他老師。”

她側身站到講臺邊緣,像把舞臺燈光讓給下一位演員,姿態優雅。

先上來的是數學老師。她看起來二十五六歲,淡粉色雪紡襯衫塞進高腰牛仔褲,青春又時尚,馬尾扎得又緊又高,走起路來發梢一跳一跳,充滿了活力。她站到正中央,雙手合十抵在胸前,笑得露出八顆牙:“大家好,我姓屠,屠呦呦的屠。”

粉筆在黑板上“噠噠”兩聲,一個圓潤的“屠”字落在右下角,透著她的風格。她寫完回頭,眼睛彎彎:“希望接下來的三年,我們能和平相處——尤其是作業按時交,我就阿彌陀佛啦。”語氣里帶著玩笑,卻也透著認真。

笑聲剛起,她又像風一樣旋下臺,只留下一縷淡淡的柑橘香水味,清新宜人。

緊接著,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女老師緩緩走上講臺。她穿墨綠色旗袍裙,盤發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透著一股古典的韻味,步伐穩得像一條直尺。她沒急著開口,先環視一圈,目光溫和卻帶著天然的威嚴,讓喧鬧的教室又安靜了幾分。

“同學們好,我姓方。”聲音不高,卻像溫熱的糯米酒,軟軟地落進每個人耳朵里,讓人覺得舒服。她在黑板上寫“方”字,最后一筆頓得稍重,像給這個字蓋了個印章,沉穩有力。寫完,她微微頷首,雙手交疊在腹前:“語文,是慢慢熬的一鍋粥,急不得。以后,請多指教。”話語間,滿是對語文的敬畏與熱愛。

兩位老師都下臺后,張老師重新站回C位。她拍了拍講臺,目光掃過一排排桌面:“書都收好了?再數一遍,缺什么趁下課趕緊去領。”

我低頭,把七本書重新排成一條筆直的隊:語文、數學、英語、歷史、地理、生物、道德與法治。指尖在英語書上多停了兩秒,封面那只藍色貓頭鷹正用圓眼睛瞪我,像在提前嘲笑我的詞匯量,讓我心里更沒底了。

四周響起稀稀拉拉的翻書聲、數書聲,有人把書豎起來“嘩啦啦”抖一抖,像是在檢查有沒有缺頁;有人把書角對齊桌面輕輕磕,透著一股認真勁兒。我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把書脊在桌沿上“篤篤”磕了兩下,好像這樣就能把不安磕出去,可心里的忐忑絲毫未減。

窗外,一片金黃的楓葉被風卷著,啪地貼在玻璃上,又滑落下去,像一個匆匆的過客。我盯著那道水痕,心里默默把下午要用的2B鉛筆削尖,再削尖——仿佛每削一次,就能把忐忑削短一分,可那忐忑卻像鉛筆芯一樣,越削越尖,扎得我心頭發緊。

04

風扇“嗡嗡”地吊在頭頂,卷著粉筆灰的味道,那味道鉆進鼻子里,有些嗆人。我把整張卷子翻來倒去,像翻一張烤糊的餅——十道題,八道不會。筆尖在試卷上戳出一個個小黑坑,像嘲笑我的黑眼圈,也像我此刻糟糕的心情。

橡皮……我竟沒帶橡皮。

心里“咯噔”一下,像踩空了臺階,汗從耳后滑到領口,癢癢的,卻沒心思去擦。

旁邊女生正低頭寫作文,馬尾垂在肩前,發繩上兩顆小櫻桃晃啊晃,可愛極了。我瞥見她試卷左上角端端正正的“田雨桐”,原來她叫這個名字。

“田……田雨桐?”我聲音卡在喉嚨,像第一次變聲的公鴨,難聽又別扭。

她猛地抬頭,圓框眼鏡后的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語氣里滿是驚訝。

“能、能借下橡皮嗎?”我指了指她桌角那塊橡皮,手指都在微微發顫。

她愣了半秒,把橡皮遞過來:“嗯,給你。”指尖冰涼,帶著一點茉莉護手霜的味道,清香宜人。

橡皮在我掌心輕得像一片羽毛,卻燙得我耳根通紅,那熱度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臉頰。還回去時,我小聲說了句“謝謝”,她點點頭,又埋進卷子,只留給我一個發旋,那發旋里,仿佛藏著她的專注。

英語考完第二天,張老師把全班排成兩列,像洗牌一樣重新分組。我分到第一排第二列,同桌叫姜楊。

他皮膚白得能看見淡青血管,笑起來左臉有顆小梨渦,像在臉上按了一個淺淺的逗號,可愛又陽光。

“嗨,溫雪?名字真好聽。”他幫我拉開椅子,動作輕快得像在開汽水,帶著少年人的爽朗。

我抿嘴笑了一下,社恐雷達卻滴滴作響——太久沒和男生這么近距離接觸了,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第一次發現凳子倒地,是數學課后。我從廁所回來,看見椅子四腳朝天,像只翻殼的小烏龜,無助又可憐。心里嘀咕:誰這么不小心?一絲委屈悄悄爬上心頭。

第二次、第三次……只要我離開,它必倒。

我開始留意地板上的腳印——淺淺的鞋印,鞋頭朝著我的位置。是誰?別讓我抓到。心里的火氣一點點積攢,像快要爆炸的氣球。

第三天正午。

上午最后一節是歷史,下課鈴像一鍋滾水澆下來,瞬間打破了課堂的寧靜。同學們涌出教室,走廊頓時涌起人潮的轟鳴,喧囂又熱鬧。

我不餓,趴在欄桿上往下看:高年級的藍白色校服擠成一片晃動的海,那片海承載著少年人的青春與活力。陽光照在教學樓的玻璃幕墻上,刺得我瞇起眼,眼前一片光暈。

轉身,背靠欄桿——

那一幕像被人按下慢放:

程丹,一個我不認識的女生。一條腿踩在我椅子上,另一條腿借力一蹬,“咣”!椅子倒地,聲音在空教室里炸出回聲,震得我耳朵發鳴。

她甩了甩馬尾,若無其事地坐下,和我同桌后面的女生說笑,指尖轉著一支熒光筆,那輕松的樣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呆在門口,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堵得發慌,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她抬眼看見我,嘴角撇了一下,那眼神像撣掉一粒灰塵,輕蔑又不屑。

我走過去,彎腰把椅子扶正,金屬椅腳擦過地面,發出尖銳的“吱——”,那聲音里,帶著我的憤怒。

“你給我等著。”我在心里對那個背影說。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聽見,卻像把一根冰錐插進胸口,又冷又疼。

午后的風卷著食堂的飯香飄進來,那香味誘人,卻勾不起我的食欲。三兩個女生聊天的聲音像隔了一層毛玻璃,模糊又遙遠。

我坐回椅子,掌心貼著冰涼椅面,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心跳卻擂鼓一樣,震得我渾身發顫。

——來到這里之后,好像一切都反著來:

不會做的題,倒不完的椅子,我不認識的女生踢我的椅子。委屈、憤怒、無助,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我盯著程丹的后腦勺,她正笑出一排小白牙,那笑容在我眼里卻格外刺眼。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到我的桌面上。

那影子晃了一下,像一張無聲的挑釁書。

我垂下眼,把指尖掐進掌心,疼痛讓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等著吧。”我又對自己說了一遍。這一次,聲音從胸腔里滾出來,帶著一點鐵銹味,也帶著一絲倔強。

05

1.?夜里的報復

放學鈴像一只巨大的手,把所有聲音都拖走了。燈管一盞盞熄滅,走廊盡頭的夕陽只剩一條血紅的邊,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我蹲在教室后排,把下午在小賣部買的草莓牛奶攥得溫熱,包裝紙上的水珠浸進指縫,涼絲絲的。

程丹的藍色書包掛在椅背上,拉鏈半開,像一張無聲的嘴,等著吞噬什么。我擰開瓶蓋,奶香混著塑料味沖出來,甜膩中帶著點尖銳。

——敢踹我板凳,敢在我桌肚里塞擦過鼻涕的紙。那些委屈像發酵的面團,在心里越脹越大。

冰涼牛奶順著書包口流進去,先淹沒鉛筆盒,再滲入課本的縫隙,紙頁漸漸發皺,像哭過的臉。最后落在地板上,“嗒、嗒”,像細小的嘲笑,敲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我站起來,心跳得比第一次上講臺還快,指尖卻帶著一種扭曲的輕松:“好像……還不夠。”

想了想,又把剩下的半瓶輕輕放在她課桌最顯眼的位置——蓋子擰開一半,只要她一碰,就會潑自己一身。做完這一切,像完成了一場秘密儀式,既緊張又莫名暢快。

我關燈、鎖門,夜色像一桶墨汁從頭頂澆下來,我裹緊外套,把鑰匙“咔噠”一聲丟進黑暗里,仿佛也丟進了剛才的沖動。

2.?早自習的意外

第二天食堂的包子太燙,我一路小跑回到教室,熱氣糊了眼鏡片,世界都變得朦朧。

門推開,陽光斜照在課桌上——我的板凳穩穩當當,像從來沒被踢倒過。那平穩的樣子,讓我昨晚的激動忽然泄了氣。

我怔了一下,指腹在椅面上來回蹭,確認沒被動過。木紋里還留著昨天的溫度,像什么都沒發生。

“看來昨晚那瓶牛奶起作用了。”我輕輕吐出一口氣,心里像有根緊繃的弦松了半格,卻又空落落的。

早讀鈴響起,同學們稀稀拉拉進來,程丹抱著一摞新書,臉色發白,眼圈卻紅得像熟透的櫻桃。她路過我時腳步頓了頓,我低頭假裝翻英語書,聽見她小聲吸鼻子的聲音,像被雨淋濕的小獸。

那一刻,我胸口突然有點悶,像吃了顆沒熟的李子,酸澀從舌尖漫到心口。但很快,我把那一點酸澀咽下去——誰讓她先招惹我。可課本上的字母,突然都變成了模糊的影子。

3.?綽號與鏡子

之后的日子風平浪靜,除了幾個女生開始叫我“黑妹”“碳球”。

她們說的時候故意把聲音拖得老長,像把鈍刀子來回拉,不深卻磨得人難受。

我照過廁所鏡子:膚色像曬干的麥粒,帶著陽光的印記;鼻梁上有幾顆淡淡的雀斑,像撒了把小星星。其實也沒那么糟。

“隨她們吧,反正曬不黑的是月亮。”我聳聳肩,把水龍頭擰到最大,讓水聲蓋住那些風涼話。水珠濺在臉上,冰涼的,像給心里降了溫。

4.?大課間·爆炸

開學第五個星期三,大課間做眼保健操前的五分鐘。

我和同桌姜楊因為一道數學選擇題吵起來。

“選B,垂直!”他急得臉通紅,聲音都變尖了。

“你才垂直,你全家都垂直!明明選C!”我也不知道哪來的火氣,話像脫韁的馬沖出去。

他一句我一句,聲音越來越高,像兩只斗架的小公雞。

腦子“嗡”地一熱,我抓起桌角的《教材全解》,卷成筒,朝他后頸狠狠砸去。

“啪!”一聲悶響,書脊在他皮膚上留下一條紅痕,像被人用尺子量過,清晰又刺眼。

他猛地回頭,眼里先是震驚,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議的事,再是怒火,火苗“噌”地竄起來,最后變成一種受傷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氣球。

他蹭地站起來,手里也卷了一本書,幾步跨上講臺,居高臨下指著我:“你信不信我砸回去?”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

教室里瞬間安靜,三十多雙眼睛像五十盞探照燈,把我釘在座位上。

我低下頭,嗓子發緊:“對……對不起。”

聲音小得像蚊子,但足夠他聽見。每一個字都重得像鉛塊,壓得我喘不過氣。

他愣住,高高舉起的手慢慢垂下,書“啪嗒”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捂著后頸,聲音沙啞:“我不要和你做同桌了。”

“……嗯。”我點頭,下巴抵著胸口,不敢看他。

“三天后月考,你不許再選這個座位。”

“嗯。”我再點頭,指甲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心里的疼早就蓋過了一切。

5.?發燒·倒數·重逢

月考那天早上,我腦袋昏沉,像有人往里塞了團濕棉花,沉甸甸的。

語文、數學還勉強撐住,考到最后一門英語時,卷面上的字母開始跳舞、重疊、分裂,像一群調皮的小蟲子。

我舉手,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老師……我發燒,想請假。”眼前的一切都在晃。

醫務室量體溫:38.7℃。護士阿姨的聲音像隔著水:“讓你家長來接吧。”

三天后發榜,我的名字穩穩落在倒數第三,像被釘在恥辱柱上。紅色的粉筆字刺得我眼睛疼。

選座位那天,陽光白得刺眼,風卻涼絲絲的,刮得人臉疼。

按成績排隊,我站在走廊最末端,像被挑剩的蘋果,縮在角落。

我旁邊站著一個人——皮膚冷白,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圈淡青的影子,是開學第一天的那個男生。他怎么會在這里?

我側頭,小聲嘀咕:“咦,你也考砸了?”話一出口就后悔,太冒失了。

他偏過臉,嘴角勾了一下,像水面漾開的漣漪,聲音低低的:“感冒了。”

空氣里飄著桂花的苦味,混著秋風的涼。我們并排站著,誰也沒再說話,卻奇跡般地都不覺得難堪,像兩顆落單的星星,在各自的軌道上安靜著。

06同桌

下課鈴一響,走廊的嘈雜像潮水一樣涌進來,帶著少年人的喧鬧。桂花香混著粉筆灰,在窗口打著旋兒,甜絲絲的。我抱著一摞書,站在隊伍最后,腳尖無意識地踢著地面的小裂縫,心里七上八下。

“你叫什么呀?我是溫雪。”我歪了歪頭,聲音比平時軟兩度,生怕驚到前面那個高我一截的男生。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

他半側過身,黑發掃過眉尾,像深冬夜里一筆冷墨,干凈又清冽。

“陳墨翔。”

嗓音帶著一點感冒后的干澀,卻低低的,像大提琴的調子,很好聽。

我點點頭,把“陳”字在心里拆成左耳右東,悄悄記住。這個名字和他很配。

“下一個,陳墨翔——”

班主任在教室門口揚聲。我跟著往前挪一步,陽光剛好切過門框,落在他肩線上,像給他勾了道毛茸茸的金邊,溫柔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在倒數第二排停下,靠窗的位置,桌上空空蕩蕩,只躺著一本《數學培優》。他拉開椅子,動作輕得像怕驚動空氣。我卻被點到第二排——中間過道,離他兩列遠。心里小小“啊”了一聲,像氣球破了個小洞,氣慢慢漏了。

座位表還沒貼穩,班主任又敲講臺:“再微調一下。溫雪,陳墨翔,你們倆同桌。”

聲音不高,卻帶著老師特有的篤定溫柔,像一道光突然照進來。

我眨眨眼,抱緊書起身。教室里響起幾聲竊笑——

“老師,他倆一個賽一個悶葫蘆,坐一起不得成靜音模式?”

后排的趙宇航撐著桌沿,笑得虎牙亂晃,聲音響亮。

班主任抬手,粉筆頭精準砸在他桌角:“人家上課用耳朵聽,你上課用嘴巴講。要不把你放講臺邊,給全班當背景音?”

趙宇航縮了縮脖子,夸張地雙手合十:“別別別,俺翔哥是仙兒,俺是凡人,學不來學不來。”

全班哄堂大笑,連窗臺上偷懶的麻雀都被驚得撲棱一聲,飛遠了。

我低頭蹭到陳墨翔旁邊,把書輕輕碼在桌斗左側。他也往右挪了半尺,給我空出一大塊。兩個人像默契的拼圖,咔噠一聲合上了,卻誰也沒先開口。空氣里都是安靜的味道。

桌面木紋里有一道淺淺的裂痕,像一條偷偷延伸的小河。我把筆袋放在裂痕盡頭,指尖悄悄在木頭上畫了一個箭頭,指向他那邊——像在遞一封不敢寄出的信。

陳墨翔正好伸手拿水杯,骨節不經意蹭過我的指甲。涼涼的,像碰了一下月光,一觸即收。

我縮回手,裝作整理桌角,指尖卻還留著那點涼意。

班主任合上花名冊,拍了拍講臺:“好了,下課。”

她轉身去和班長說話,陽光斜落在兩人肩頭,像給他們的背影鍍了層柔光,溫暖又平和。

教室里漸漸熱鬧:拉椅子的吱呀聲,翻書的嘩啦聲,還有趙宇航追著人借橡皮的喊聲。

我和陳墨翔之間卻像有一道透明的靜音墻,把喧囂都擋在了外面。

我悄悄把英語書翻到第一頁,空白處寫了兩個小字——

“同桌”。

想了想,又在旁邊補了一個小小的墨點,像給寂靜打了個逗號,盼著后面還有更多的故事。

窗外,一片金黃的葉子被風卷進來,落在他的練習冊上。

陳墨翔伸手拈起葉子,指尖頓了頓,然后輕輕放在我書頁正中。那片葉子帶著陽光的溫度。

他依舊沒說話,可那一瞬,靜音墻悄悄開了一條縫,風從縫里鉆進來,帶著桂花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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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毒女修挺孕肚,拿捏大佬被嬌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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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1)孤寡幾百年的魔門大佬喜提一夫人兒子,自此開始強勢帶娃,養夫人……最后成了夫人養。仙魔兩道喜歡打打殺殺,沒事去拍劇吧,讓你們殺個夠。血魔窟坐下弟子眾多,美女帥哥一大把不能浪費,今天開始去直播,去開演唱會…自此魔門開始擴展業務、滴滴打劍、跑腿送貨,只要靈石給到位,道侶都能幫你找。顧云棲穿書了。這是一本不正經的女頻多男主修仙文學,女主會和九個道侶過上沒羞沒燥的幸福生活。至于她,是和女主搶男人的惡毒女配。想抵不住劇情的強大,她還是被丟給了路邊的邪修,不過和書里有了偏差,來了個修為很強的男人把那些邪修削了。而她拽住了那人的衣服……懷上了孩子。為了避免兒子被挖靈根,顧云棲大著肚子找上了孩子親爹。就是他這個身份,她有點猝不及防。那男人竟然是魔門頭子蕭即淵,天下第一魔修,是正道人人喊打喊殺的存在。惡毒女配,魔門頭子,還真是絕配!這個修真界弱肉強食,誰強誰有理。女配注定就是女主路上絆腳石,自此以后,女主機緣她搶,女主男人要除。修煉變強,暴富暴美、順便搞一點發明,給修仙界增加一點娛樂,不知不覺整個修仙界一片和平……

全球貶值,我穿回來后帶飛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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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十塊錢,離開我兒子!”沈慈:您沒事吧?!沈慈兢兢業業熬到退休,卻不想意外帶著退休工資卡重生回到自己20歲的時候。她發現這個世界瘋了,全球物價貶值了一萬倍!兩塊錢就可以買到最新款頂配的蘋果手機;瓏城市中心的大平層不過幾千塊;幾萬塊就可以躋身福布斯華夏富豪榜百強!沈慈覺得自己也瘋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銀行卡跟著自己一起穿回來了,里面不但有自己辛苦半輩子攢下來的養老錢和棺材本,每月的退休工資竟然還會準時打到卡里。20歲的她一下子就成了億萬富婆!——母親沒苦硬吃閑不住非要工作?她直接買下一百套房讓母親成了包租婆,天天收租。小演員妹妹遭遇帶資咖換角?她搖身一變成了投資人,讓妹妹從女六變大女主,請最紅的男演員給她做配!弟弟向往職業電競,進隊兩年卻只能當替補?她大手一揮買下整個團隊,只為弟弟圓夢,登上世界舞臺!樓盤老板、當紅小生、電競主理人都說:沒辦法,她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沈慈這一世沒有別的期許,一心只想帶全家起飛!可周圍總有一群鶯鶯燕燕花枝招展的俊男帥哥跟她表白求愛。沈慈:我只談戀愛,不談愛情。

心聲暴露,獸夫們夜夜熬紅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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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沫穿成獸世文里的嬌弱炮灰雌姓,開局就在強制狗血現場。更尷尬的是,還被人當場抓包…未婚夫蛇少主對她嫌棄萬分:“別以為你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就能得到我!我要解除婚約!”蘇沫審時度勢,一邊淚流滿面假意認錯挽留,一邊尷尬吐槽。【這種冷血動物白送老娘都不要!還不如隔壁村貓崽子可愛又好擼~】【真是白瞎他這身鱗片了,都不知道好好保養,一身倒刺,活該單身!】忽然聽到心聲的墨霄,耳尖爆紅:“……!!!”蘇沫不明所以。【墨霄這廝冷漠無情,心性難以捉摸。緋焰那只死鳥傲嬌又難哄,月影那個死狐貍,表面溫潤實則是個笑里藏刀的瘋批,夜淵條死魚陰郁偏執,滄瀾那只黑豹,就是個冷血無情的殺手。老娘要換人!現在就換!】【咦?那只龍不錯,有腹肌,有顏值~最關鍵他沒腦子,好忽悠~鎖定!】一旁看熱鬧的眾未婚獸夫異口同聲:“你休想!”蘇沫:“……”瘋了吧?嫌棄她要死,退婚又不樂意?各個還牛皮糖似得粘上來,幾個意思?!

退下,讓朕來

【實體書已出版】沈棠在發配路上醒來,發現這個世界很不科學。天降神石,百國相爭。文凝文心,出口成真。武聚武膽,劈山斷海。她以為的小白臉,一句“橫槍躍馬”,下一秒甲胄附身,長槍在手,一人成軍,千軍萬馬能殺個七進七出!她眼里的癆病鬼,口念“星羅棋布”,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排兵布陣,信手拈來!這TM都不能算不科學了!分明是科學的棺材板被神學釘死了!而她——“主公,北郡大旱,您要不哭一哭?”沈棠:“……”“主公,南州洪澇,您要不多笑笑?”沈棠:“……”————————看著被她干掉的十大碗米飯,比臉干凈的口袋,以及一群嗷嗷待哺、不懷好意、整天惹是生非的村民,疑似飯桶轉世、真·靈魂畫手的村長沈棠,不得不放棄心愛的畫筆,被迫走上應聘諸侯之路。PS:已完結種田爭霸文《女帝直播攻略》,休閑慢穿大佬文《大佬退休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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