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出處
“始亂之,終棄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唐·元稹《鶯鶯傳》)
后人據《鶯鶯傳》中崔鶯鶯這句話提煉出“始亂終棄”這則成語。
正文
蒲州城的初秋,風里已帶了涼意。普救寺古樸的飛檐在暮色中靜默,香燭氣息與塵土味隱隱浮動。張生撩開客舍半舊的竹簾,望向庭院另一端略顯倉惶的崔氏車馬。仆婦們低聲忙碌,神色不安。他不久前聽聞,崔家寡母攜巨額家資返京,暫居于此,卻逢蒲州軍士嘩變,人心惶惶。
張生雖只是一介書生,卻恰與蒲州幾位將領有些薄交。念及孤母弱女身處惶亂,他心下不忍,輾轉托人通融,懇請當地官吏對崔家多加看顧。幾日奔波,躁動的軍士終未侵擾這方小小的佛門清凈地。待廉使杜確奉旨撫軍,風波徹底平息,崔母感激涕零,特設豐盛酒筵相謝。
席間,屏風微動。張生眼角余光瞥見一角素色羅裙,似流云般悄然滑過。片刻后,一位少女在崔母示意下出來拜謝恩人。她微微垂首,玉立于燭光搖曳處,身姿如初綻的蘭草,清雅不可方物。她抬眼的一瞬——張生只覺心口似被什么輕輕撞了一下。那是崔鶯鶯,年方十七,眉目間既有少女的清澈,又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幽靜與深邃。那一眼,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張生心底激蕩開層層漣漪,再也無法平息。
自此,張生的魂魄仿佛被那倩影牢牢系住。輾轉反側間,他尋到了通往鶯鶯心扉的鑰匙——她貼身的侍婢,伶俐的紅娘。錦帕裹著滾燙的詩箋,在紅娘手中悄然傳遞。幾番試探,幾度酬和,字里行間的情愫如同隱秘的藤蔓,在禮教的高墻下悄然滋長。一首含蓄的邀約之詩終于抵達張生手中,暗語指向西廂房的月色溶溶夜。
月華如練,傾瀉在寂靜的庭院。張生心中擂鼓,翻過那道矮墻,懷著滿腔熾熱憧憬,輕叩閨房的門扉。門開處,月光勾勒出的身影卻令他瞬間僵住。鶯鶯竟是穿戴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往日酬詩時的溫婉柔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冰霜般的凜然。她端坐案前,聲音清冷,字字如石墜地:“張公子此舉,是何道理?托庇之恩,崔家感激。然公子深夜逾墻,私闖女子閨閣,置禮法于人倫于何地?此非君子所為,更非待人之道!還請公子自重,速速離去!”她的話語鋒利如刀,將張生滿腔情思切割得支離破碎。訓斥完畢,她霍然起身,羅裙帶起一陣冷風,決絕闔門,再無半點聲息。只留張生孤立月下,如墜冰窟,半晌才魂不守舍地翻墻而返,心中一片茫然絕望的死寂。
就在張生以為情緣已斷,心如死灰之際,紅娘深夜叩門,遞來一方素箋,墨跡猶新,竟仍是鶯鶯手筆!那熟悉的字跡下,藏著一句更直白大膽的暗約。巨大的狂喜與難以置信交織,幾乎將他淹沒。那一夜,他再次踏入西廂庭院時,心境已截然不同。房門虛掩,月光溫柔地流淌進去。鶯鶯靜靜立于光影之中,不再是白日里那個穿戴整齊、凜然不可侵犯的貴女。她只著寢衣,長發如瀑垂落肩頭,臉上褪盡了所有端肅的偽裝,只剩下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與脆弱交織的羞赧。
無需言語,情潮已沖破所有堤防。此后的西廂,成了禁錮世界之外的隱秘桃源。紅燭帳暖,耳鬢廝磨,在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里,時間仿佛凝固。張生沉醉其中,忘乎所以。然而,鶯鶯那雙幽深的眸子,卻在情熱纏綿的間隙,捕捉到了張生眼底一閃而過的飄忽。
科考之期漸近,離愁別緒如秋日的薄霧悄然彌漫。張生開始頻頻嘆息,眉頭緊鎖,言語間吞吐著對前程的憂慮與對分離的愁苦。鶯鶯默默看著他,心中的預感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擊碎了最后一絲僥幸的漣漪。她為他收拾行囊的手依舊溫柔,聲音卻平靜得驚人,仿佛在談論他人的故事:“起初,是我甘愿與你逾越禮法,自薦枕席。最終,被你舍下,大約也是命定之事。若真有那日,于你而言,不過尋常風流韻事一場,我……亦不敢有怨。”她抬起頭,直視著張生瞬間僵住的臉龐,“你我曾有過盟誓,本該求個圓滿。如今不必為這暫時的離別傷懷,你自安心去赴考便是。”這番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剖開了溫情脈脈的假象,赤裸裸地展現了她早已洞悉的結局——他從未真正將她寫入人生的未來。他的憂愁,是為離別的惆悵,而非對廝守的謀劃。
鶯鶯的預言,冰冷地應驗了。長安的繁華與功名的誘惑,輕易沖刷掉了蒲州西廂里那段刻骨銘心的情債。張生一去杳無音信,只在數月后托人捎來一封措辭委婉的信箋,信中盡述家世門第的懸殊阻礙,朝廷功名的身不由己,字字句句都在為他的退縮與背棄尋找堂皇的借口。他甚至引用上古賢者褒姒、妲己禍國的例子,隱約暗示美色誤人,言辭間盡是撇清干系的冷漠。信末,附帶著一枚曾經的信物——一枚溫潤的白玉環。
鶯鶯握著那冰冷的玉環,指尖感受到的寒意直透心底。她望著窗外蕭瑟的庭院,沒有哭喊,沒有質問。過去的時光如同碎裂的琉璃,每一片都映照著她曾交付的熾熱真心與他此刻的無情切割。沉默良久,她提筆蘸墨,在一方素絹上寫下回信,字跡竟異常平穩:
“捧閱來書,感慨萬千。兒女之情,悲欣交集。承蒙惠贈玉環一枚,意喻情意不絕如縷。然我此刻妝盒首飾尚存,無物可報君心。唯此青絲一縷,乃貼身舊物,聊寄心意。望君如寶玉藏身,雖我卑微,君子之情亦當永存。此生心愿已了,伏惟珍重。珍重,珍重!”她剪下鬢邊一縷烏黑柔亮的秀發,仔細地用那方素絹包裹,連同回信一起封好,托人送出。沒有怨恨的控訴,只有一種穿透骨髓的冷靜與疏離,仿佛在為一段早已預料到的死亡舉行最后的葬禮。
時光荏苒,鶯鶯依父母之命另適河東望族。張生亦在長安娶得高門貴女。命運弄人,一次仕途遷轉,張生竟途經鶯鶯所居之城。往昔種種驟然翻涌,他鬼使神差地找到鶯鶯現任的夫家,自稱表兄,懇請一見。
消息傳到鶯鶯內室。她正對鏡理妝,銅鏡里的人影,眉目依舊,眼底卻沉淀著歲月與世情磨洗過的平靜。聞聽“張生”二字,她握著玉簪的手只微微一頓,隨即穩穩插入發髻,再無波瀾。“告訴他,”她的聲音透過門簾,清晰而冷淡,“崔氏婦人,與他并無瓜葛,亦無相見的道理。”
張生固執地立于庭院,三請不去。僵持半晌,鶯鶯終是隔著重重簾幕現身了。她穿著合宜的婦人裝束,端莊得體,神色間尋不到一絲舊日情愫的痕跡,仿佛眼前的男子只是一個打擾清靜的陌生人。
“張公子,”她開口,聲音平穩無波,“當年之事,如云煙過眼,我已盡忘。公子如今前程錦繡,家室和美,實不宜再提舊事,徒惹塵埃,更于尊夫人情面有礙。還請自重,勿復相擾。”她的話語禮貌周全,卻筑起一道無形的冰墻,將過往徹底隔絕。
張生望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那決絕的姿態與當年月下斥責他逾禮時竟有幾分相似。一股遲來的、巨大的失落與悔恨如潮水般驟然將他淹沒,沖垮了他精心構筑多年的心安理得。他失魂落魄地離開,步履踉蹌。懷中,那縷用素絹包裹的青絲,像一塊烙鐵,灼燒著他的胸膛。它無聲證明著,他曾親手拋棄的,是怎樣一份孤注一擲、最終卻被他棄若敝履的熾熱真心。
車馬轆轆遠去。鶯鶯站在高高的閨閣之上,望著那道消失在長街盡頭的背影,許久未動。秋風卷起庭前落葉,打著旋兒。她攤開緊握的手心,一枚曾經溫潤、如今已沁透涼意的白玉環靜靜躺在那里,如同她心中那塊早已凝固的冰湖。
成語寓意
張生對崔鶯鶯的始亂終棄,在中國文學作品里留下了一場令人嘆惋的愛情悲劇。這個故事也表明了自古以來都有一些負心漢,有些男子往往是見一個愛一個,喜新厭舊,對女子始亂終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