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昭臉色凝重，“進來！”

如風緊緊忙忙趕緊來，“已有內侍來傳旨了，公主。”

“趕緊出去接旨！靖禾，把這里處理一下！”姜九昭催促道，和秦滄一齊趕去主殿。

正好就見傳旨的內侍已經跨進院門，明黃的圣旨軸子在晨光里泛著冷光。他沒像往常那樣唱喏，只是對著姜九昭深深一揖，聲音壓得極低：“公主，陛下于巳時龍馭上賓，皇后娘娘傳您即刻入宮，著喪服，從東華門進。”那內侍轉頭看向秦滄，“秦將軍既然在此，也趕緊去宮門處候著吧！”

“是，”秦滄語氣恭敬，“九公主，末將先告辭了。”

言語間如風抖著雙手替她解下釵環。平日里插滿金步搖的發間，此刻只綰了根素銀簪，連耳墜都換成了白珠串。換上素綢喪服時，姜九昭死死的拽著衣袖，才發現指尖在抖——那衣料磨得皮膚發疼，卻比不過她的心中不安。

“走吧。”她攏了攏衣襟，抬頭時，眼圈已經紅了，卻沒掉一滴淚。

馬車從公主府側門駛出時，街上還沒什么人。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的咯吱聲，像是在數著什么。姜九昭掀開車簾一角，看見街角的燈籠都換了素色，連平日里最喧鬧的酒肆門口，都掛了半幅白幡。

到了東華門，守門的侍衛見了她的車駕，沒有像往常那樣躬身問安，只是對著車簾行了個垂首禮，手里的長槍斜斜指地，槍纓上的紅綢不知何時換成了白的。

內侍引著她往里走，青石板路上結著薄冰，姜九昭走得極慢，錦鞋踩在冰上，發出細碎的咯吱聲。沿途遇見的宮女內侍都垂著手站在廊下，見了她也只是屈膝，沒人敢抬頭，連呼吸都放輕了，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繞過太和殿的轉角，就聽見一陣壓抑的哭聲從乾清宮方向飄過來，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地壓在人胸口。姜九昭的腳步頓了頓，如風趕緊扶了她一把，卻被她甩開了。

“皇后娘娘在偏殿等著呢。”引路的內侍低聲提醒，“禮部的大人在那邊驗過服制，才能去靈前。”

驗過服制后，姜九昭被引著往乾清宮走時，哭聲越來越近，像是無數根針在扎耳朵。殿門大開著，里面黑壓壓跪了一片人，卻沒人敢哭出聲音，只有壓抑的抽氣聲在梁間回蕩。

太子姜承煜跪在靈前的蒲團上，玄色喪服的袖口已被眼淚浸得發潮。他接到消息時，正守在父皇的寢殿外——太醫們最后的診脈聲越來越低，直到司禮監掌印太監顫著嗓子喊出“陛下賓天”，他才猛地跪倒在地，額頭撞在金磚上，發出的悶響驚得殿外松風都頓了頓。

姜九昭走到乾清宮前時，正看見太子從偏殿出來。他站在臺階上，玄色喪服的身影在一片素白里格外醒目。見她來了，太子走下兩級臺階，聲音放得極柔：“來了？冷不冷？”

姜九昭沒說話，只是跪下行禮，額頭剛要觸地，就被太子扶住了。他的手比往日涼些，帶著粗麻布的糙意：“靈前再拜也不遲，先去偏殿歇會兒，母后在那邊等著呢。”

偏殿里燃著淡淡的檀香，皇后穿著一身縞素，坐在鋪著白氈的椅子上，見了姜九昭，原本泛紅的眼圈猛地一紅，卻只是朝她招了招手，安撫幾句。

風卷著白幡掠過殿角，遠處傳來鐘鳴，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里發空。

姜九昭被引到靈前，看見那具蓋著明黃錦緞的棺木時，膝蓋一軟，“咚”地跪在了冰涼的金磚上。旁邊的內侍遞過一塊白帕，她卻沒接，只是伏在地上，三跪九叩。額頭磕在磚上，發出悶悶的響聲，和著殿外隱約的鐘鳴，敲得人心里發慌。

“哭吧。”皇后在她身邊低低說了一句，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到了這兒，就不用忍著了。”

直到這時，姜九昭才終于哭出聲來。眼淚砸在素色的喪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剩下的事，就與姜九昭關系不大了，內侍和官員安排好守靈哭靈，處理喪事，新君繼位等等，皆有條不紊的安排了起來，而公主皇子們，則是守靈。

靈堂設在太和殿偏殿，先帝的梓宮停在正中，被十二盞長明燈照得亮如白晝。姜九昭跪在蒲團上，素白的孝服下擺拖在冰涼的金磚地上，三天來，布料已經磨出了毛邊。

殿外的雨下了整整三日，淅淅瀝瀝打在琉璃瓦上，像無數根細針在扎。香爐里的檀香燃得很慢，煙氣盤旋著升向梁上的盤龍浮雕，把那些金漆的鱗片熏得蒙了層灰。

“咚——”殿外傳來晨鐘的聲音，是第三通了。按禮制，守靈的皇子公主需在鐘響時行三叩九拜禮。姜九昭扶著蒲團起身，膝蓋早已麻木，起身時踉蹌了一下，如風連忙伸手扶著，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

遠處的鐘樓又開始敲鐘，這次是報時的鐘，一下，又一下，敲得很慢，像在數著宮里剩下的日子。姜九昭閉上眼，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混在雨聲里，輕得像一片落在孝服上的雪花。

這些時間皇兄總是很忙，她心中也有不安。

一疊又一疊的案子公務交到皇兄手中，姜九昭看在眼中。

好不容易趁著空隙，姜九昭與姜承煜說一下父皇驟然離世的疑點，想知曉些內情，姜承煜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到，“皇兄心中自有打算，你不必管。”就匆匆走了。

按祖制，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遺詔昨夜已當眾宣讀，姜承煜的繼位順理成章。他就在靈前換上了暫用的素色龍袍，腰間系著白麻帶，接過了百官的三跪九叩。

“改元‘永安’，”姜承煜的聲音帶著哭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明年正月，啟用新年號。”

這一日，新皇登基，距先帝駕崩，不過十二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