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瀾指尖輕撫過請柬上燙金的云紋，那紙張質(zhì)地細膩得如同少女的肌膚，邊角處印著小小的龍紋暗記——這是三皇子府的私印。

“小姐，要赴約嗎？“青霜捧著茶盞站在一旁，眼中滿是擔憂。

窗外細雨綿綿，將丞相府的花木洗得發(fā)亮。沈知瀾放下請柬，從案幾上拈起那枚白玉棋子。半月前牡丹園一別，這枚“天元“子就一直躺在她的妝奩深處。

“自然要去。“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備那件月白繡銀竹的襦裙。“

青霜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頭應了聲“是“。

雨絲在馬車帷幔上織出細密的水痕。沈知瀾端坐車內(nèi)，手中攥著一方絲帕。三皇子蕭景珩的別苑建在城東鳴玉山麓，遠離塵囂，是京中出了名的清雅之地。此次邀約名為“賞雨對弈“，實則為何，她心知肚明。

“小姐，到了。“

沈知瀾深吸一口氣，扶正發(fā)間的玉簪。車簾掀起，一把青竹油紙傘適時地遮在她頭頂。執(zhí)傘的是個面容清秀的小廝，低眉順眼道：“沈小姐安好，殿下已在聽雨軒等候多時。“

穿過曲折的回廊，沈知瀾的目光掃過園中景致。假山疊石間引了活水，雨滴落入池中，激起無數(shù)細小的漣漪。這園子處處透著不經(jīng)意的精巧，與主人給人的印象如出一轍——看似隨性，實則步步為營。

聽雨軒四面敞亮，只以竹簾相隔。蕭景珩正獨自坐在棋枰前，一襲靛青色常服，腰間玉帶上懸著那枚龍紋玉佩。聽見腳步聲，他抬頭微笑，眼角微微上揚：“沈小姐果然守約。“

沈知瀾福身行禮：“殿下相邀，臣女不敢怠慢。“

“免禮。“蕭景珩指了指對面的席位，“上回棋局未盡，今日正好續(xù)上。“

棋盤上已經(jīng)擺好了十余枚棋子，正是半月前他們未下完的殘局。沈知瀾垂眸掃過棋盤，心中微震——他竟記得每一步落子的位置。

“沈小姐請。“蕭景珩執(zhí)黑，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知瀾捻起一枚白子，在指尖轉(zhuǎn)了轉(zhuǎn)，輕輕落在右上角的星位。棋子與棋盤相觸，發(fā)出清脆的“嗒“聲。

“好棋。“蕭景珩眼中閃過一絲贊賞，“沈小姐這是要舍小取大？“

“殿下過譽了。“沈知瀾不動聲色，“不過是順勢而為。“

雨聲漸密，棋盤上的廝殺也愈發(fā)激烈。蕭景珩的棋風如他的人一般，看似隨意落子，實則暗藏殺機。沈知瀾全神貫注，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這一局比牡丹園那日更為兇險，蕭景珩顯然不再保留實力。

“聽聞沈相近日在朝中提議削減軍費？“蕭景珩突然開口，手中黑子落在天元附近。

沈知瀾執(zhí)子的手微微一頓。這是試探。她父親確實上了這道折子，但朝議尚未公開，三皇子竟已得知消息。

“臣女閨閣中人，不聞朝政。“她將白子穩(wěn)穩(wěn)落下，封住黑棋的一條大龍。

蕭景珩輕笑：“沈小姐過謙了。能下出這般棋路的人，怎會不懂局勢？“

沈知瀾抬眸，正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眼睛。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深淵中閃過的火光。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急忙低頭看棋盤，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白子竟在不知不覺間形成了合圍之勢。

“我輸了。“蕭景珩忽然投子認負，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天氣。

沈知瀾愕然。方才局勢明明還在膠著，怎會...她仔細審視棋盤，忽然明白了什么——蕭景珩是故意露出破綻，讓她取勝。

“殿下何必相讓？“她聲音微冷。

蕭景珩撫掌大笑：“果然瞞不過沈小姐。“他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她，“不過輸贏本就在一念之間。有時候看似敗局，或許正是轉(zhuǎn)機。“

雨絲隨風飄入窗內(nèi)，沾濕了他的衣袖。沈知瀾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距離感恰到好處——既不會太近而失禮，又不會太遠而顯得生疏。

“聽聞沈小姐琴藝亦是一絕。“蕭景珩忽然轉(zhuǎn)身，“不如趁此雨景，撫琴一曲？“

不等她回應，已有侍從抬上一張古琴。琴身烏黑發(fā)亮，琴尾處有燒焦的痕跡，琴弦卻光潔如新。

沈知瀾瞳孔微縮——這是傳說中的“焦尾琴“，前朝名士嵇康舊物，價值連城。

“殿下厚愛，臣女愧不敢當。“她起身行禮。

蕭景珩親手將琴安置在案上：“寶劍贈英雄，名琴配知音。沈小姐不必推辭。“

沈知瀾深吸一口氣，在琴前坐下。指尖輕觸琴弦，冰涼的觸感讓她心神一凜。這琴比她平日所用沉重許多，弦也繃得更緊，非用力不能發(fā)聲。

“沈小姐想奏何曲？“蕭景珩坐在一旁，目光灼灼。

“《廣陵散》。“她脫口而出，隨即暗自懊惱——此曲講述聶政刺韓王的故事，充滿殺伐之氣，實在不適合在此情此景演奏。

蕭景珩卻眼前一亮：“好！嵇康臨刑前所奏正是此曲，今日以他的琴奏他的曲，再合適不過。“

沈知瀾不再多言，凝神靜氣，十指按上琴弦。第一個音如金石相擊，在雨聲中格外清越。緊接著，一連串急促的音符從她指尖迸發(fā)，如刀光劍影，殺氣凜然。

琴音漸急，她的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那個悲壯的故事——聶政為報父仇，漆身吞炭，最終刺殺韓王。琴聲時而如泣如訴，時而如雷如電。雨聲、琴聲交織在一起，聽雨軒內(nèi)仿佛彌漫著無形的肅殺之氣。

最后一個音符戛然而止，沈知瀾的指尖微微顫抖，額上已見細汗。她抬眼看向蕭景珩，發(fā)現(xiàn)他面色凝重，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好一曲《廣陵散》。“他聲音低沉，“沈小姐琴音中的殺伐之氣，令人心驚。“

沈知瀾正欲回應，忽然聽見窗外傳來一聲異響。幾乎是同時，蕭景珩猛地撲向她，將她護在身下。“砰“的一聲，一支弩箭穿透竹簾，深深釘入她剛才所坐位置后的柱子上。

“有刺客！保護殿下！“侍衛(wèi)的吼聲從遠處傳來。

沈知瀾被蕭景珩緊緊摟在懷中，鼻尖全是他身上沉水香的氣息。他的心跳又快又重，隔著衣衫傳來，與她如鼓的心跳混在一起。

“別怕。“他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跟緊我。“

混亂中，沈知瀾瞥見那支弩箭的尾羽上纏著一小段紅繩——那是軍中專用的標記方式。她心頭一震，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被蕭景珩拉著躲到一根立柱后。

“別看。“他捂住她的眼睛，但沈知瀾已經(jīng)看到了——一個黑衣人倒在血泊中，胸前插著侍衛(wèi)的佩刀。那人袖口隱約露出一個家徽的紋樣，卻被鮮血浸染，看不真切。

刺客很快被制服，蕭景珩卻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他的掌心溫暖干燥，與她冰涼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

“嚇到沈小姐了。“他聲音已恢復平靜，仿佛剛才的驚險從未發(fā)生，“是我考慮不周。“

沈知瀾輕輕抽回手，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殿下無恙便好。“她目光落在那張焦尾琴上——一支弩箭擦過琴身，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蕭景珩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忽然笑了：“看來這琴與沈小姐有緣。今日之事，就以此琴賠罪如何？“

沈知瀾心頭一跳。焦尾琴乃無價之寶，三皇子竟要贈予她？這背后必有深意。

“臣女不敢...“

“不必推辭。“蕭景珩打斷她，“就當是...棋局輸給沈小姐的彩頭。“

他眼中帶著探究，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沈知瀾明白，接受這把琴，就等于接受了他的招攬；而拒絕，則可能得罪這位權(quán)勢正盛的皇子。

“既如此，臣女愧領(lǐng)了。“她最終選擇了一個中性的回答，既接受禮物，又不明確表態(tài)。

回府的馬車上，沈知瀾輕撫著焦尾琴上的傷痕，思緒萬千。今日之事絕非偶然——刺客明顯是軍中之人，目標明確；而蕭景珩的反應又太過鎮(zhèn)定，仿佛早有預料。

更令她不安的是，在混亂中，她似乎看到蕭景珩對侍衛(wèi)使了個眼色...

“小姐，到了。“青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沈知瀾抬頭，發(fā)現(xiàn)馬車已停在丞相府門前。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從云層中透出，將府門前的石板路染成金色。

她抱著琴下車，忽然注意到門房處多了一輛陌生的馬車。車簾掀起，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二皇子蕭景琛的心腹，兵部侍郎趙垣。

沈知瀾心頭一凜。朝堂的暗流，終于要波及丞相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