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這些被冒犯到邊界感的東西,她其實在鶴山門還挺好的,時青嫚和季慧子不知不覺走的很近,大約是因為時青嫚是不討好巴結她的那一個,也是很會看人臉色的人,知情識趣,懂得進退。
季慧子的那兩個簇擁者里的佼佼者,近期被派去做別的事情,沒時間往她跟前湊。
一時之間,時青嫚成了和對方形影不離的那個人。
這一點她萬萬沒想到,而季慧子對她一直十分的好,好到她覺得是不是她們之間存在什么誤解,才造成開頭的局面。
十幾歲的小姑娘們,不管是在反思還是在修仙界,都逃不開少女思春這個話題。
某日午時一同進餐,慧子問她:“時青嫚,你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青嫚想了一下,“我好像一直都很喜歡那種不太理我的翩翩君子,如果不擅與女子交際,三言兩語便令之面紅耳赤,但對其他人又很高冷,我就更加心動。”
“好巧,我也是。我也很喜歡那種不太搭理我的男子。”慧子說。
很奇怪,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盯著青嫚的眼睛,近乎于一字一句,讓人很難不懷疑似乎是別有所指。
哦。
“心上人”。
青嫚想,真是一個古老而漫長的名詞,她大概有點隱約明白,這種隱隱約約針鋒相對的感覺的來源了。
只是不知道是她認識的哪一個幸運兒,有這樣的運氣,得到這位大小姐的青睞。
對于對戀愛這件事情近乎于鈍痛般的無感的時青嫚來說,她從來沒想過,對方大約是要和她爭什么人,只是覺得她一定是誤會到什么事情了。
季慧子是很傳統(tǒng)溫婉的女孩子,禮貌到近乎于苛刻的程度,她明明那么防備時青嫚,卻也真的把她當成一個剛進門的小師妹,就事論事,并沒有差別心,但同樣,她也沒有制止過自己的黨羽對時青嫚的刻薄行為,哪怕一樁樁一件件盡在眼前,也權當不知道。
時青嫚是真的很想和她成為朋友,第一是因為人趨利避害的本性,她確實是個強有力的大腿,試問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里,有什么比僅僅付出一點阿諛和真心,就可以得到長久庇護這種事情更劃算的買賣了?如果對方是一個年輕有為的男人,早有大把的美女們蜂擁而上,自愿做隨從侍女乃至鼎爐一般的角色了。
于是她近乎剖白般地向對方講述了自己這一十七年的人生,除了感情部分略過不提外,其實也沒什么事好講,左右不過是被掌控般的霸凌著,排擠著,以及在其中得到的心得體會和經(jīng)驗教訓。
那是季慧子所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生,她很淡然地聽著,并未對此發(fā)表任何意見,但也再未有針對的事情發(fā)生。
這之后她們也相處和睦。
直到丹藥課上,幾人搭檔做事,練基礎的靈氣丹藥方時,時青嫚因跟著季慧子的緣故,和李佳薇、鄭秀妍一同組隊,四人一組,輪流煉丹。
今次輪到時青嫚時,眼睜睜看著李佳薇失手將廢棄的其他藥材混進了她準備的藥材里倒進藥爐,至使煉丹失敗。本次課業(yè)校考四人都得了丙等。
時青嫚并未對此說什么。在她看來很正常不過的事情,每個人都會犯錯,都有疏忽的時候,下次大家再努力就好,
季慧子也沒有說什么。
下午符箓課結束后,李佳薇跟在她身后一直不說話,都快到時青嫚的住處了,對方在后面叫住她。
“那個,時青嫚。”對方生硬開口,這么久了她們除了信件風波外,還是不熟。她神色別扭道:“抱歉,今天是我的錯。”
“沒事,沒關系的。”時青嫚笑著說,“李師姐下次不要再犯就好,不然我們可掙不了第一了。”
她準備推門進去時,卻見對方還沒有離開。
“那個”李佳薇咬咬唇,“其實是慧子啦。”她顯得很局促,好似從來沒有這般不自在過。“慧子讓我做的,不關我事,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你自己私下知道就好了,不要亂說。”說完她就跑開了。
慧子嗎?
為什么?
不想她出風頭嗎?
看來她不僅要示弱,還要避其鋒芒,學會守拙。時青嫚想。
哎,女人之間的競爭欲,遠遠大于友情啊。怎么都一心想著成仙了,還這么急功近利呢?
接下來的時間里她很沉默。
更多的時間用來自己琢磨功法,看別人操作丹爐,在腦子里循環(huán)煉丹流程。寫成功了簡單的符咒就立馬收起來,盡量不引起注意。是以顯得十分平庸,仍舊圍著季慧子轉,聽她的安排。
其實季慧子從未直接和她有過沖突,但往往時青嫚覺得自己和她交好的時候,她身邊這幾個人總要在一些事情上為難一下時青嫚,又顯得很怕得罪她看出來她惱火了,紛紛表示是季慧子的意思。
她開始藏拙,不斷地依托于季慧子的專業(yè)來做事。具體表現(xiàn)為每件事情都要過問一下對方,或者首肯才能動手。比如所謂的搭檔活動,季慧子帶的早課,以及老師首肯的其它她領首的活動。
她是一個完全依托于季慧子存在的人,是的,對方很滿意她如此作態(tài)。以至于幾個小嘍啰們,也消停了很多。
但是時青嫚覺得很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她感受到了一股子人格上的不平等。眼下她需要拋開所謂的情緒干擾,正視這個問題里的不合常理的地方。
李佳薇她們唯季慧子馬首是瞻,無端端地對她釋放善意,道出所謂幕后指使,這件事情時青嫚一點力都沒有發(fā),就辦成了。
她覺得有點奇怪。畏懼于所謂的淫威,但季慧子本人并不是那種惡人,最多她知情但不參與,也不阻攔,那么證明這件事情的指使者,地位要高于季慧子。
時青嫚目前的課業(yè)十分輕松,在選擇當一個笨蛋之后,更加輕松了,是以她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觀察這群人。
她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之前沒有關注過的點。李佳薇同他們的教習老師余雪師姐走的很近,比起來在季慧子面前的客氣和巴結,要顯得更加親近和順從一些。
而她天然地不想靠近余雪師姐。無外乎其他,對方雖然神色嚴肅冷漠,美艷不可方物,但卻十分神似自己的一位故人。
小小的琊山城與這名滿天下的鶴山門在人際關系的錯綜復雜方面,不相上下。時青嫚出身一個小家族,在琊山城也是寥寥不起眼的存在,最多擔得上一句耕讀傳家,書香門第而已。與這些世家子弟,權貴者相比,如同鴻毛與鯤鵬。
時家生意往來交好者眾多,其中算是他們依附的大家族之一的,有凡世中赫赫有名的大族澤安李氏。權貴中當不得第一,但論富足,舉國有名。
這些名流貴人們的一舉一動,有江湖飛書如同眼線般實時傳送,比如小姐公子美貌何論,武力如何,才情如何,風流韻事如何如何。也算飛書中膾炙人口爭相傳閱的部分,與江湖俠客們的故事一樣精彩紛呈,引人矚目。
作為附庸,時家當然也對此類消息有所關注。其中涉及到自身的,莫過于李氏嫡子與寶蘭氏的旁支蘇江寶蘭家中次女寶蘭珠那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
澤安李氏,距今已有三千年,王朝更迭,戰(zhàn)爭連綿,都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傳承和地位。當然如今現(xiàn)存的世家里,這樣的家族不在少數(shù),故而民間有“百年帝王千年世家”這一說法。
澤安李氏嫡子名喚李宥安,如今二十有七,與那位寶蘭氏女的關系,廣為人知已有七年。此人生的甚為偉岸,少年意氣也寫過不少廣為傳唱的詩句。比如前幾年京中膾炙人口的“忠魂千里暮鼓,西風蕭瑟,何論英雄?問今朝,能與天公試比高,射西賊,死亦可往。”
只是不知為何,此后便銷聲匿跡,再于飛書中被大書筆墨,便是其縱情聲色,一蹶不振,流連于勾欄之間的風流韻事。其中更有出格之舉,便是常跪于自家門前求長輩成全他與寶蘭珠的感情的故事了。
對于寶蘭珠這位寶蘭氏旁支的小女子,本不該被過多提及,但不知為何,那江湖飛書中對次女的來歷和故事大講特講,大肆宣揚,一則是旁庶出身。二則是此事并非先例,先前對方約莫十四五歲時,便在蘇江與當?shù)刭F族子弟上演過這般戲碼,乃至鬧出私奔逃婚這類丑聞。不知如何結識了這位李氏公子,又被看重到冒天下之大不違也要求娶的地步來,完全至家族顏面于不顧。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轟動一時,但并未就此結尾。一則坊間傳聞其為當代妖女,有勾人心魄之能。二則,雖這則鬧劇以李氏族長斥問呵責拒絕結束。但這位寶蘭氏女卻并沒有灰溜溜地返回家鄉(xiāng),而是在京中大搖大擺開起了胭脂鋪子和裁縫鋪子,名喚安蘭傾,十分有名,服飾款式新穎別致遂成潮流,名門貴女爭相登門。據(jù)聞安蘭傾的胭脂,久香不退,沐浴不減,暗香持久,淡雅不俗。最風靡的是它的寶蘭秘珠,據(jù)聞長久佩戴于臍中,便可體態(tài)輕盈,細腰柳姿。一時間風頭無兩,賺的盆滿缽滿,倒也是名奇女子。
此女子確實與眾不同,據(jù)聞她聽聞飛書中所言自己的各類傳聞,并不生氣,反而托飛書之便利放言之:“她的畫像置于飛書在全國各地的門頭中,若有人好奇她如何妖孽,如何樣貌,隨時可去購入,一副十兩銀子。”據(jù)聞每一副畫像的服飾都不同,都是安蘭傾的新款,此人面若神妃仙子,確實美絕。
且不論安蘭傾的鋪子在各地就此開了多少家。
這類姿態(tài)不免被老古董們大罵傷風敗俗,成何體統(tǒng)。就連寶蘭氏族亦聲明此女子系旁支出身,父母均已過世,當年與人私奔,早已算作他人婦,與本家并無任何關系。
時家也有一副她的畫像,神態(tài)逼真,宛若真人。家主的意思是,大家知道下這方人物,免得以后萬一與這位李公子有交集,不認識這位貴客,言談之中沖撞了對方。
這位寶蘭珠,與他們的余雪師姐,近乎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