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拐進鐵道小院的巷口，就撞見了汪新。警服穿在身上板正得很，比去年見時瞧著穩重多了，下巴上還冒出點青茬，看見張然，立馬抬手敬了個禮：“然哥，聽說你回來陪馬燕高考？”

張然手里拎著給馬燕買的蘋果，紙袋子蹭著褲腿，只淡淡應了聲“嗯”。

汪新手指在褲縫上蹭了蹭，還是忍不住開口，聲音放得輕：“馬燕這丫頭不容易，你……好好對她。”

張然挑了挑眉，語氣里帶點似笑非笑：“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汪新耳朵尖先紅了，說話也結巴起來：“不是，我就是……”

“行了，我知道你倆打小認識。”張然往前半步，手掌在他肩上按了按，話里帶著股不容置喙的勁兒，“好好當你的警察，別的事兒不用你操心。”汪新愣了愣，竟下意識點了頭，轉身走的時候，腳步都有點慌。

看著汪新的背影拐出巷口，馬燕手指頭摳著衣角小聲說：“汪新哥也是好意。”

“我知道。”張然轉頭看她，眼神沉了沉，“但我的人，我自己會照顧。”

馬燕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趕緊低頭踢腳下的小石子，石子滾了兩圈停在墻根，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連耳尖都熱了。

高考前夜，馬燕在床上翻來覆去，枕頭都挪了三個位置還沒睡著。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張然走進來，手里捏著本舊畫冊，紙邊都磨毛了：“睡不著就看看這個。”

畫冊里畫的全是鐵道小院的光景——老槐樹下的石凳，冒著白汽的綠皮火車，還有她趴在桌邊看書的模樣，連她扎頭發的紅繩都畫得清清楚楚。翻到最后一頁，還夾著片干了的槐樹葉。

“你什么時候畫的？”馬燕手指摸著畫冊封面，眼睛瞪得溜圓。

“忙里偷閑，趁你做題的時候。”張然挨著床沿坐下，聲音放得輕，“別緊張，就當是平時做模擬卷，不難。”他指尖輕輕劃過她的眉毛，軟乎乎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馬燕看著他深邃的眼睛，心里頭那點慌勁兒慢慢散了，重重點頭：“嗯。”

張然伸手替她把被角掖到下巴底下，指尖碰著她的手背，溫溫的：“早點睡，明天才有精神。”

剛帶上門，就聽見屋里傳來她細聲細氣的“然哥，晚安”。張然靠在門框上勾了勾嘴角，輕聲回了句“晚安”，聲音輕得像落在風里。

夜色漸深，鐵道小院靜得能聽見蟲鳴。張然房間的燈還亮著，窗紙上映著他低頭寫字的影子，他坐在桌前翻馬燕的模擬卷，在她之前做錯的題旁邊，又用紅筆添了兩行注解，字寫得又穩又清楚。窗外的月光灑在紙上，亮堂堂的，像在盼著好天氣。

天剛蒙蒙亮，鐵道小院里就飄起蔥花餅的香味，混著柴火的味道。張然系著塊洗得發白的藍布圍裙，在灶臺前顛勺，餅子在鍋里滋滋響，油星子偶爾濺出來，他隨手用袖口擦了擦。馬燕背著書包站在門口，手里攥著準考證，指節都捏得發白，手心全是汗。

“過來。”張然從鍋里夾起剛出鍋的餅子，燙得他指尖抖了下，還是往她手里塞，“吃了再走，不然考到一半該餓了。”

馬燕咬了一大口，蔥花的香味在嘴里散開，燙得她吸了口氣，緊張感倒淡了些，咬著餅子含糊問：“然哥，你不跟我一起去考場嗎？”

“我去給你占個樹蔭下的位置，省得等會兒曬。”張然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沾的餅渣，指尖蹭到她軟乎乎的臉頰，“記住我說的，先易后難，不會的題先跳過，回頭再啃硬骨頭。”

“知道了。”馬燕又咬了口餅子，腮幫子鼓鼓的。

剛走到巷口，就聽見自行車鈴鐺叮鈴響，蔡小年騎著車停在跟前，車筐里還放著瓶汽水：“然哥，馬燕，我送你們去考場！”

自行車鈴鐺在清晨的街道上叮當作響，馬燕坐在后座，手悄悄抓住張然的衣角，風里都是蔥花餅的香味。張然偶爾回頭叮囑兩句，風把他額前的頭發吹起來，露出那雙亮得很的眼睛，看得她心里踏實。

考場外早擠得滿滿當當，家長們比考生還急，有的手里攥著復習資料，有的不停跟孩子念叨“別慌”。張然把馬燕送到警戒線前，從口袋里摸出塊巧克力，糖紙都快被攥皺了：“含著這個，腦子轉得快。”

馬燕剝開糖紙塞進嘴里，巧克力的甜膩在舌尖化開，聲音里帶著點慌：“然哥，我要是考砸了怎么辦？”

“那就再考一年。”張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軟乎乎的，“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陪你。”他頓了頓，語氣沉下來，滿是認真：“但我相信你，馬燕，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厲害。”

馬燕看著他眼里的信任，突然用力點頭，聲音都亮了：“嗯！我會加油的！”

看著她走進考場的背影，張然靠在墻上點燃一支煙，煙圈飄起來，又被風吹散。蔡小年湊過來，煙在手里轉了兩圈：“然哥，你說馬燕能考上不？”

“我說能就能。”張然吐了個煙圈，眼神篤定，“我教出來的人，差不了。”

考試鈴聲“叮鈴鈴”響起來時，張然還靠在墻上，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身上，暖烘烘的。他看著考場的方向，嘴角勾出抹自信的笑，仿佛已經瞧見馬燕拿著通知書跑過來的樣子。

之后兩天，張然天天陪著馬燕去考場。早上天不亮就起來做早餐，有時是豆漿油條，有時是雞蛋羹，總怕她吃不飽；中午帶她去巷尾那家小飯館，找個靠窗的位置，點她愛吃的番茄炒蛋，讓她安安靜靜歇會兒；晚上回家就幫她復盤當天的題，她沒把握的地方，他就拿張紙重新算一遍，步驟寫得明明白白。馬燕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從一開始進門就攥著筆桿緊張，到后來能笑著跟他說“今天這題不難”。

最后一門考完的鈴聲剛落，馬燕就從考場里跑出來，辮子都晃歪了，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然哥！題目太簡單了！好多都是你講過的題型！”

張然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軟乎乎的：“我就說你能行。”

“尤其是數學最后那道大題，跟你上周給我出的模擬題幾乎一模一樣！”馬燕一把抓住張然的胳膊，蹦蹦跳跳的，“還有英語作文，用你教的記憶聯想法，背的模板全用上了，寫得可順了！”

“瞧把你能的。”張然刮了下她的鼻子，指尖有點癢，“回家，給你做慶功宴，燉你愛吃的排骨。”

回去的路上，馬燕嘴就沒停過，一會兒說英語作文寫了啥，一會兒說語文閱讀沒那么難，嘰嘰喳喳像只剛出籠的小鳥。張然跟在旁邊，聽她說得眉飛色舞，自己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翹，心里暖暖的。

等成績的日子過得慢，又好像快。張然每天還是幫她補大學預科的知識，馬燕聽得認真，筆記記得密密麻麻，不懂就立馬問；閑下來的時候，張然就教她畫畫，帶她去鐵道邊，坐在草坡上寫生，看著火車轟隆隆開過去，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風里都是青草的味道。

馬魁看在眼里，嘴上不說，心里卻越來越認可張然。有天晚上，馬魁特意拎了瓶白酒，拉著張然坐在院里喝，喝到臉紅，拍著張然的肩膀，聲音都大了點：“小張，以后馬燕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張然舉起酒杯，跟他碰了下，杯子“當”的響了聲：“馬叔放心，我會的。”

王素芳在旁邊笑著添酒，打趣說：“看你們倆，跟提前喝喜酒似的。”

馬燕坐在旁邊吃飯，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頭埋得低低的，筷子扒著碗里的飯，卻沒吃幾口，耳朵倒豎得老高，聽著他們說話。

成績出來那天，郵遞員的自行車剛在院門口停下，車鈴鐺還沒響完，馬燕就跟箭似的沖了出去。張然慢悠悠跟在后面，看著她手抖得厲害，拆了三次才把信封拆開，展開通知書一看，突然尖叫起來：“我考上了！我考上清北了！”

馬魁和王素芳趕緊跑出來，馬魁搶過通知書看了一眼，眼淚立馬就下來了，一把抱起馬燕轉了兩圈，嘴里不停地說：“好丫頭！好丫頭！給爸長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