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你會不會唱夫妻恩愛的歌?”云裳雙手托腮,她雖是嘴角微揚(yáng),但眼里劃過一絲悲傷。
徐青荷瞳孔明亮,對劉海吹了一口氣,捏緊嗓子便唱道:“哎呦,小情郎,你莫愁,此生只為你挽紅袖,三巡酒過月上枝頭,我心悠悠;哎呦,小娘子,你莫憂,待到春來又雪滿樓,不負(fù)天長不負(fù)地久。”
他一閉嘴,擦拭古箏弦的小竹邊指著他邊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青荷,你這嗓子不去做個頭牌娘子,可惜啦!”
云裳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肩頭微微發(fā)顫,想必是在偷偷笑他吧。
等她緩過來之后,臉色依舊泛起了粉紅:“咳咳,青荷,你唱的余音繞梁,婉轉(zhuǎn)動聽。”
徐青荷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扔到南極。
“小姐,那我便開始唱了啊。”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純正干凈的聲音起個頭,“一年四季的更替……”
這首歌的節(jié)奏很快,不過云裳撥弄的琴弦聲像大珠小珠落玉盤,靈透響亮。
“呼——差不多可以了,休息會兒就去吃飯。”云裳四肢癱軟在凳子上,汗水浸透著上身,兩眼空洞的臉擠出一絲笑容,“父親他們回來了吧?”
大院的空地上又?jǐn)[了一些箱子,云裳此時像個雀躍的小鳥,東瞅瞅,西瞅瞅:“這是江府的回禮吧?”
方氏滿面紅光,笑意盎然,走過來說道:“云裳,咱們先進(jìn)屋,進(jìn)屋說。”
云裳微笑著點點頭。
云裳一進(jìn)到屋里,所有人都到齊了:“父親安好,二哥哥安好,兩位小娘安好。”
謝云知和謝長歡打量著江府送來的小金魚,小金魚在水杯中游來游去,吐著泡泡,他們兩個嘰里咕嚕也不知道在說什么。
而謝律和謝長風(fēng)討論著江府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凡是跟江府沾上邊的人或事都要激烈的說一番。
方氏興奮的手舞足蹈,扯著個大嗓門:“老爺,我去看了江小姐,那可真……”
謝律擺擺手:“從江府坐上馬車的那一刻起,你便對江小姐沒有停下來過。你跟她們說去吧。”
“蘇姨娘,季姨娘,還有云知云裳,你們來我院中吃飯吧。”說著,蘇氏拉著云裳往屋外跑。
云裳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便被她到拉到西廂院。
西廂院內(nèi),徐青荷看她神情自得,把江小姐夸了一遍又一遍,從外表的小家碧玉,眉目如畫,巧笑倩兮,好似天仙一般的人,再到做事時舉止大方,溫文爾雅。
就連吃完飯,她都要把江府所有的女眷以及江府的景色全都說上一遍。
很快,三個小時過去了。
方氏拿著扇子:“差不多就這樣吧,我累了。”
徐青荷驚奇的看見,謝云知聽得饒有興致,時不時還能插上一兩句話,完全沒有困意。
果然女生對聽八卦這件事,都是興奮不已的。
回院的路上,云裳捂嘴笑道:“母親對江小姐很是滿意,看來以后婆媳關(guān)系就不用擔(dān)心了,咱們府里又是一片和諧。”
…………
時間來到了第二天,徐青荷在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
他剛踏進(jìn)院子,便看到小竹:“青荷,小姐讓你去買話本子。”
徐青荷淡然一笑:“正好我就不用進(jìn)去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買話本子,只好走向熱鬧的南門街。
南門街不像之前的西門街,這里大多都是有店鋪的,可能是越往皇宮的方向,高官權(quán)貴,世家大族居住的地方變多了。
徐青荷一臉警惕,雖然路上的行人比那邊少了一半,但是他盡量避免這些大有來頭的行人。
走了不久,他便瞧見一個話本子店鋪,因為里面沒有什么人,放眼望過去,大都是綠色和藍(lán)色。
徐青荷都要看花眼睛了,要么綠色,要么藍(lán)色,而且名字起得那么文雅。
一個扎著側(cè)身麻花辮,大約20歲左右的女生走進(jìn)他身旁,問道:“客官是需要什么話本子嗎?”
“姐姐,你們這有什么畫本子好看嗎?”
“有的。”女生指道,“像這個《花顏》《青衣》《愛似流水》就很受姑娘們喜歡。”
徐青荷摸了摸脖子道:“多少文呢?”
女生淺笑道:“我們這都是十文一本。”
“就要這三本吧。”
“嗯嗯。”
出了話本鋪,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從他身邊經(jīng)過。
她身上的布縫縫補(bǔ)補(bǔ),才勉強(qiáng)湊出一件完整的衣裳,和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對比,很是格格不入。
她拄著拐杖,腳上的鞋子磨破了皮,漸漸褪變成灰色。
徐青荷看著她的樣子,想起了南門街的乞丐,卻又與他們不同,她的目光是堅毅的,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一直往前走。
人群紛紛避開她,嫌棄她身上一股酸臭味,和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前面,是要找到某個地方。
徐青荷偷偷跟上她的步伐,看看她想去哪。
他發(fā)現(xiàn)婦人停留的府邸,敞開了大門,旁邊有八個人駐守,里面的場景只有一間屋子,屋子很是龐大,顯得十分威嚴(yán)。
婦人喃喃道:“大理寺……”
大理寺,這不是古代判案的地方嗎?
徐青荷在一旁不動聲色的站立著。
只見婦人一步一步,蹣跚著走向登聞鼓,用著她全部的力氣:“我來自鄉(xiāng)野村間,我相公被朝廷征兵,在戰(zhàn)場不幸戰(zhàn)死,我的婆婆因為疾病無法耕田勞作,而我不僅要勞作,還要撫養(yǎng)我的三個孩子,兒子才5歲,我家本就沒有可勞作的男丁。”
婦人哽咽的聲音,回蕩在大理寺周圍,引得不少人前來看看是怎么個熱鬧。
她收起差點要流下的眼淚,言辭鑿鑿:“民婦前來,不求別的,只求官府老爺,不要讓我一家再承受嚴(yán)重的賦稅,不要再殺我另一個女兒,求官老爺還我一個公道!”
她朝著大門跪了又跪,門口把守的侍衛(wèi)仍然無動于衷,底下的人議論紛紛。
“你說這女的下場會怎樣?”
“估計會被殺掉,真是可惜了。”穿著青色長袍美男子打量著她的身材,吐出瓜子殼,“她若是再打扮打扮,也不知道長什么樣……”
后面的污言穢語,徐青荷選擇屏蔽。
婦人轉(zhuǎn)過頭又敲了鼓,一下,兩下……聲音小了又小,但她內(nèi)心的吶喊會小嗎?
徐青荷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景象,伸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他恨自己的懦弱,如果他去幫婦人敲鼓,萬一自己被殺了呢?
而在大理寺的屋子里,身為大理寺卿的任度靜坐高臺,聆聽外面的鼓聲。
一位穿著綠色官服,向任度鞠躬行禮:“大人,那婦人瞧著也是可憐,要不咱們網(wǎng)開一面,賞她一兩銀子,趕她回去。”
任度聲音帶著怒氣,拍了一下板子,在場的所有人驚出冷汗:“謝律,若是給她銀錢了,下次這個來,那個也來,都要討銀錢,怎么辦?你給嗎?!”
他擺了擺手,不耐煩道:“謝律,你出去,告訴她,讓她趕緊走,我們大理寺,可不是給任何人無賴取鬧的地方。”
“是,是。”謝律恭手后退三步,腳步快速走向大門。
任度看見他離去的身影,目光暗沉,冷哼一聲。
來到大門口的謝律著急地勸道:“這位娘子,你還是回去吧,我朝的律法明令提出每個家庭都要交賦稅……”
婦人頭發(fā)透過凌亂的頭發(fā),冷笑一聲:“律法規(guī)定了可以隨意殺人?”
謝律無言以對,不斷的摸著頭上的汗。
“把她抓進(jìn)大牢,她擾亂秩序。”一個戴著佩劍的侍衛(wèi)緩緩走出來,冷冷道。
婦人嘶吼著:“我不去!我就要一個公道!”
侍衛(wèi)亮出佩劍,只一瞬,婦人跪倒在地。
“要是女子……多……”婦人話沒說完,便如同靜止一般。
侍衛(wèi)見她斷了氣,對還在震驚,沒有緩過來的謝律道:“走吧,謝大人。”
謝律望向四周,大家紛紛走遠(yuǎn),只剩一個徐青荷呆愣愣地看著他。
謝律趕緊擺擺手,意思是讓他快走吧。
徐青荷多看了一眼倒地的婦人,她瞪大著雙眼,眼里滿是不公,血泊流向臺階,通向四邊。
他抹去眼淚,便腳步輕快地遠(yuǎn)離南門街,遠(yuǎn)離大理寺。
“你是說,她最后的一句話,要是女子多……”云裳放下她心心念念的話本子,皺著眉思考這句話。
徐青荷坐在板凳上,己經(jīng)平復(fù)好了剛剛猛喘氣的呼吸,喝了一大碗水:“小姐,我都是用跑的,太可怕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死在了我的面前。”
云裳對此情況并不驚訝:“這是正常的,現(xiàn)在外面那么亂。只是我也沒見過一個人,死在了我面前。”
徐青荷的淚水奪眶而出,聲音帶著哭腔:“她的夫君戰(zhàn)死沙場,她一個女人不僅要照顧婆婆,還要照顧三個兒女,更要交夠每個月的賦稅,那些人還把她的一個女兒給殺了,你讓她怎么去面對啊!”
“百姓是被強(qiáng)制充兵的,這些天熱的很,外面有些農(nóng)地都是旱的,百姓們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哪里還有多余的糧食給他們呀?”云裳抽了抽鼻子,嘆了口氣道,“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話可能是,要是女子多識字就好了,多些權(quán)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