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閣，居于真嶺峰。

清風劍派總共只有十二位長老，每隔百年從內門弟子中選出十二位。

凡是能進入長老閣的，多是內力深厚、德高望重的一輩。

引瀧，作為下一任掌門備選人之一，算是整個同輩中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若真要排個一二三，單論功力和劍法領悟，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作為外門弟子的路平安、向汶、趙七等人，自然是沒有這個資格進入內門修習。

理由就是，他們在劍道上落后旁內門弟子一大截，而諸長老座下弟子名額有限，內門弟子也不是個個都能顧及到的。

真嶺峰上，十一位長老依次列席。

掌門人并沒有出現。

“長老，引瀧師兄已經帶外門弟子來了。”

白須老人們左右對視一眼，點點頭。

“帶他們進來?！?

弟子領他們進來的這個空隙，諸位長老開始閑聊起來。

“老三怎么沒來？又去閉關了？”六長老看了眼自己鄰座的那個空位，皺起了眉。

“老六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三從六十多年前開始，就不大愛出現在這真嶺峰?！庇覀饶┪差^發半白的十二長老捋著胡須笑道，“我看吶，結界崩塌，他都不會再出來了?！?

“小十二，你這話什么意思啊？你當老二是個只會躲在后邊看的懦夫？”

四長老橫眉怒斥，睨著十二長老，根本不給他留點臉面。

“你自個兒怕死，別扯到老三頭上?！?

十二長老被四長老這么一懟，頓時不開口了，斜眼后冷哼一聲。

老四一向和老三交好，兩人實力不相上下。自己啊不過是個外人，怎么比得過？

不過老三這回不來，也是件好事。

“諸位長老，人已經帶來了?！币秊{帶著人出現在真嶺峰的大殿上。

路平安抱著個小娃娃站在殿里，向汶和趙七一左一右站在旁邊，向諸位長老抱拳。

大長老一眼就看到了中間那個外門弟子抱著的小娃娃，眼中光亮閃爍。

“這是？”

“這小娃娃是弟子三人下山尋草藥時，偶然從崖上看到的?！?

“抱過來?！彼拈L老招手。

引瀧欲上前從路平安懷里抱出這個小娃娃，可還沒碰到這小娃娃，她就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

拼了命的往路平安懷里躲。

這一變故驚得四長老等人無措，只能讓路平安抱上前來，讓引瀧離得遠一些。

“這小娃娃好像不太喜歡引瀧這小子呢。”

“這小娃娃是水系，引瀧那小子和她相克呢，能不鬧嗎？”四長老伸出手接過這小娃娃。

奇的是，這小娃娃沒再鬧騰了。

睜著大眼睛盯著這白胡子老爺爺笑呵呵的。

還伸手去拽白胡須。

玩得不亦樂乎。

“這小娃娃是水系，與我同源啊?！彼拈L老就順著這小娃娃。

“可是您不覺得，這小娃娃身上的氣息很熟悉嗎？”十二長老冷不丁開口，潑他一盆冷水，“您這年紀大了，這臉也厚了?！?

“……”

四長老無言。

可是，小十二說的也沒有錯。

方才只顧著這小娃娃和自己的力量同源，卻疏忽了她的不同。

那股霸道卻溫和的力量，來源于清風劍。

或許，這小娃娃就是清風劍以本源之力孕育而成的靈體。

這孩子……前途無量啊。

若能拜我等為師……

可是這種事，需得十二位長老同時表決，容不得個人選擇。

可是掌門人此刻并不在門中，老三還在后山閉關，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出來。

這倒是才成了一件麻煩事。

現在的麻煩事是，這小娃娃怎么照顧。由十二位長老照顧？

他們又沒有養孩子的經驗。

引瀧家中兄弟姊妹小輩不少，可這孩子又懼怕他，引瀧是帶不了的。

那么……撿到這小娃娃的這三位，倒是個合適的人選。

四長老將自己的建議告訴在座的諸位，又詢問路平安愿不愿意。

諸位長老們自然是毫無異議。

“你愿意嗎？”

“可是外門弟子不得隨意進出內門，四長老，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啊。若是只看孩子，從內門里挑出幾個看著就是了。”十二長老問，“難不成，門中還缺這些個人嗎？”

“咱們座下的弟子都有定數，臨近十年之期，魔主封印會再一次松動，咱們的任務是加強封印，這件事情馬虎不得?！彼拈L老回懟。

這件事確實要比帶孩子這事兒重藥。

十二位長老座下，各有近四十名弟子，都是每年從外門中選出的前面三名，再經過武試選出的前兩名，由長老挑選親授武藝。

為的，就是十年一次的封印。

可這十年，每個內門弟子都要抓緊修煉，若長老座下弟子倒了，就從內門中挑選幾個補上。

事實，就是這樣。

二長老點頭，思索一會兒后開口，“要不然，這三位留下一個，暫授內門弟子資格?！?

“等到這小娃娃長到三歲，再自行決定是否離去。”

二長老看向一臉震驚的三位外門弟子，問著，“你們誰留下?！?

向汶和趙七搖頭，后退一步。

“還是讓路平安留下吧，這小娃娃只許他近身，我們師兄弟兩個留下，沒什么作用?！?

向汶心里有數，他只想憑著自己的努力進入內門。

而趙七雖然整日里把成為內門弟子掛在嘴邊，可他心里不糊涂。

事情一經決定，就不容更改了。

二長老見這兩個弟子都放棄這近在眼前進入內門的機會，臉上無半分不滿時，心下滿意。

“那就留路平安在后山，看著點這小娃娃。”

“小娃娃？師兄，咱們整日里一口一個小娃娃這么稱呼，不大好吧？”銀發女子開口道，“引瀧是引字輩，我看，不如給這小娃娃起個名兒?！?

“男娃女娃？”二長老問。

“眉眼輕柔，是個女娃娃！”四長老定眼一看，頓時爽朗一笑。

“這以后，這娃娃一定會和老五一樣，是個武藝高強的姑娘！”

“叫你什么呢？”四長老抱著女娃娃走到諸位同門的面前，詢問著，“你們看吶，這額頭飽滿，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娃娃?！?

“這還用你說？清風劍孕育的靈體，能差嗎？”十二長老一開口，頓時冷場。

四長老斜睨一眼，冷哼一聲，“小十二，不會說話把嘴閉上?！?

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

取一“辭”字，倒是很好。

這個由清風劍孕育的靈體，就叫“引辭”。

諸長老在彼此對視的瞬間，達成了一個心照不約的共識。

長老會議結束，諸位長老讓弟子送趙七下山，留下向汶和路平安。

“引瀧，你帶著路平安去后山。”

“是，長老?！?

引瀧帶著路平安離開。

此刻，天已大黑。

他從殿中出來，廊下的燈火映照。常年不見烈日的他表皮泛著冷氣，下顎線繃得平直，眉峰尖銳。

他和路平安不一樣。

不僅僅是在天賦領域上，更在于他們二人與生俱來的氣質。

路平安縱然在今日進入內門，可終究來自江湖，那一生的桀驁和固執，還需要經過時間的打磨，方能融入進這清風劍派。

向汶一人被十一位長老留下，四周的弟子皆被驅散。

殿中下了禁制，非十一位長老允許，旁人進不來，也聽不見。

“說說吧，今日在山下，遇見了什么？”

“天有大變實是正常，可結界處傳來異動，讓我等不得不上心，向汶，你且一五一十地說來。”

面對眾長老，向汶不敢有所隱瞞。

那妖花雖說只現身一瓣，可也能輕易奪取一個人的身體，侵入一人的神識。

向汶坐在下首，一五一十向眾長老道出自己的所見所聞，連同自己的猜測也一毫不差的說出。

“妖花雖說只現身一瓣，其妖力非同尋常，若非清風劍出現，我等三人必定命喪半山?！?

“你是說，清風劍現世？”

不知道是哪個人說出口，瞬間被一旁的長老敲了腦袋瓜子。

“你個豬腦闊。”

外門弟子還在，諸長老面面相覷。

這事兒瞞了多少年了。

“你們……？”向汶面露疑惑，“長老們怎么都是這副表情？是弟子有什么說錯的地方嗎？”

“你沒說錯?！彼拈L老說。

向汶笑了下。

長老們也沒什么要問他的了。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向汶還沒那個資格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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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

和真嶺峰不同，路平安抱著引辭，在引瀧師兄的帶路下，到了一處湖泊。

眼下天黑了，只能隱隱約約看見湖中心有一絲微涼的光搖曳著。

岸邊，停著一艘小船，引瀧先走進去，路平安抱著引辭緊隨其后，進了船里。

“師兄，引辭以后就住在這里了嗎？是不是以后沒船，就不能出來了？”

“等引辭以后學會輕功，自然是可以出來?！?

引瀧不冷不熱的回答。

路平安心下明了，不再多問。

湖上的風鉆了進來，引辭興許是覺得冷了，張著小手就要往路平安懷里去。

這細微的動靜，被引瀧察覺，但他的目光依舊落在不遠處的別苑那里。

湖水在船的前行下，漾出一圈圈波紋。夜色漆黑，天上并無月亮，連星星都只有小而光弱的。

越靠近湖心的那處別苑，心里就越不平靜。

這股怪異的感覺，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惹得人心煩。

等船靠了岸，引瀧站在船頭，看著路平安抱著小師妹引辭上岸。

他道，“往后，每隔七日，我會來給你們送些衣食。有什么缺的，或者有什么緊急的事情，鶴歸塢里有信鴿，放飛后信鴿會來找我?！?

“多謝師兄?！?

“天色不早，你帶著小師妹早些休息吧。過幾日，我會請山下的民婦過來幫著照顧?！?

“好?！?

引瀧撐著船就掉頭走了。

懷里的小娃娃安靜下來，路平安望著那艘小船和夜色融為一體，漸漸遠去。

轉身走過石子小道，穿過一片青松林。

到了引瀧所說的鶴歸塢。

只是天黑，差一點撞到了一塊大石頭，此刻也只能單手抱著引辭，念出火訣，指尖的一團火照亮眼前的石頭。

——鶴歸塢。

這里就是鶴歸塢了啊。

遠處飛來許多小蟲子，一團一團的綠色光芒，聚集到路平安周圍。

他跟著這些螢火蟲走進去。

鶴歸塢的青松，虬枝如鐵，蔽日遮天。

此間水域，偶有白鶴振翅掠過，鳴聲清越，穿林渡水，落向塢中那方半月形的碧潭。

潭水映著崖壁垂落的飛瀑，碎成萬點，又順著蜿蜒石溪，漫過青石板路小小縫隙淌進去。

塢內屋舍皆是松木搭建，檐角垂著幾串風干的靈草，風吹過便散出清苦的異香。

屋舍坐落在青松中央，這里應是主屋。

路平安推門進去，螢火蟲都散了。

揮手時，屋內燭火燃起。

繞過屏風，后面正好有一個嬰兒床。

真是奇了，這里怎么有這些？

路平安疑惑，但此刻尚需要休息，也顧不得這些。

把引辭放進去，睡得死死的，哪里看得出來白天鬧騰的樣兒？

路平安嘆息。

無奈。

絕望。

看不到盡頭……

看著引辭應該不會這么快醒過來，他趁著這個時間，拿起屋內放著的燈籠出去。

準備夜游鶴歸塢。

屋后有片藥圃，架子上繞著紫藤曼，藥田里種著尋常用得到的草藥。

路平安蹲下身，借著燈籠的光看了眼。

后又起身，循著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直到盡頭處，崖壁上鑿著一方石窟，洞前掛著半舊的竹簾，簾外常臥著一只白鶴，見了人也不避，只抬眼時，眸中映著松間漏下的碎光。

盡數歸巢的鶴聚在潭邊的老松上，翅尖沾著的晚霞與潭中月影相融。

靜坐階前，便能聽見遠處深谷傳來的鐘鳴，混著松風鶴唳，倒讓人分不清是人間，還是仙人遺落在凡塵的小憩之地。

路平安尋了一塊青石，盤腿打坐。

以意念喚出半透明的靈識，在這不見天光的黑夜里練起清風劍法。

一招一式，不急不緩。

劍尖隨目之所觸之地指去，腕間一轉，劍劃過身前斜刺地面。不聞聲響，但這一瞬帶起的氣流卷起深潭里的水，向四周濺下。

收勢。

路平安的靈識立于譚邊，隨著一息吐納回歸本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