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進入冬天，街道上逐漸稀疏的人影和被夜色染得更深的橘黃色路燈，使林清語的心情也仿佛隨季節漸入沉靜。她回國的時間已經將近四個月，巡回閱讀也接近尾聲。這段旅程如她所愿，不喧囂、不熱烈，卻安靜地完成了一件件原本以為做不到的事。

她最后一站，選擇了自己曾經實習過的一家中學。那是她大學時的實習單位，一所老舊的城區學校，樓道永遠有撲鼻的消毒水味和嘈雜的下課鈴聲。那時她還只是一個聽話但焦慮的師范生，每天在教室與辦公室之間奔波，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以“作者”的身份站在這里。

教導主任是當年帶她的老師，頭發白了許多，講話仍然是那種帶著喘氣聲的激烈語速。她一見林清語，便緊緊握住她的手，說：“我當年就說你有寫作的天分，沒想到你真走上了這條路。”

林清語笑笑，不說話。

講座安排在學校的小禮堂，來聽的除了部分高年級學生，還有幾位老師和家長代表。她沒有照本宣科，也沒有講太多關于“如何寫作”的技巧，而是拿出一篇沒人看過的短篇朗讀。

那篇文章名叫《壁后的耳朵》。

故事講的是一個少年在墻縫里聽見鄰居家父母爭吵、孩子哭泣，他卻始終不敢告訴任何人。直到多年后，他變成了一個“講故事的人”，站在人前，卻仍舊無法說出自己當年的秘密。

朗讀結束后，現場寂靜了許久。一個男生舉手問：“那他為什么一直不肯說出真相？他不是已經可以站上臺了嗎？”

林清語沉默了一下，回答：“因為他知道，不是所有的舞臺都能承接痛苦。有時候，我們上臺，只是為了確認自己還能站立。”

全場再次陷入靜默。

散場時，有一個小女孩追上她，遞上一張紙條。她打開紙條，看到的是稚嫩的字跡：“你剛才讀的那個故事，好像我哥哥。他現在不太說話，但我知道他一直在聽。”

林清語想了許久，才回握紙條，說：“你陪著他，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她回到家，靠在床頭，突然發現自己手邊的書桌上多了一封信。是李墨留下的。

信很短，寫著：

“我最近看你這些年整理下來的文章，發現你筆下有一個很特別的節奏——不是節奏感強，而是‘節奏本身成為了一個人物’。它是一個慢慢說話的人，總在別人喊完口號之后才開口。你可能沒注意，你寫的不是故事，是聲音。”

林清語看完信，眼角泛潮。她知道李墨的意思。她一直在找的“表達方式”，原來不是文學也不是新聞，而是“以文字做回聲的容器”。

她再次打開《回聲不是答案》的文稿庫，添加了一篇新文章。她給它取名為《再沒有回聲的回聲》。

文章開頭是這樣寫的：

“當我們一遍遍回憶痛苦，不是為了復仇，也不是為了懲罰誰，而是為了讓那個曾經求救無門的自己，在另一個時空被聽見。哪怕只是被一點點聽見，也能成為活下去的理由。”

發布后不久，一個以前的陌生賬號給她留言：“我曾以為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寫作者。但現在我知道，你是一個替別人保存回聲的人。”

林清語將這段話復制進日記，貼在首頁。

她關掉電腦，望著窗外緩緩飄落的雪，忽然想起一個畫面——那是她小時候在房間里蒙著被子偷偷哭，耳邊傳來樓上傳來的廣播噪音，然后她輕輕說了一句：“你能聽見我嗎？”

現在她終于可以回答：“能。”

于是，她翻開新的一頁，寫下下一本書的名字：

《能聽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