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兩夜的顛簸后，當火車帶著一身疲憊的嘶鳴緩緩駛入羊城站。

陳衛東和陳衛國背起沉重的帆布包，隨著洶涌的人流擠出車廂。

撲面而來的濕熱空氣和完全陌生的粵語吆喝聲，瞬間將他們卷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新世界。

走出火車站，巨大的喧囂和景象讓兄弟倆徹底懵了。

陳衛東上輩子可不是這時候來的，現在在這個時間到達，所以震撼，陳衛國就更別說了。

站前廣場上人山人海，比省城火車站擁擠十倍不止！各種膚色、穿著各異的人匆匆而過。

挑著扁擔的小販高聲叫賣著“涼茶”、“云吞面”，三輪車夫操著生硬的普通話招攬著生意：“同志，去哪里？便宜啦！”

空氣中混雜著汗味、食物香氣、汽車尾氣和一種說不出的躁動氣息。

在當時看來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掛著巨大的廣告牌，上面是陳衛國從未見過的鮮艷圖案和繁體字。

巨大的“中國出口商品交易會”橫幅在遠處迎風招展，指向流花路方向。

“哥……這……這就是羊城？”陳衛國緊緊抓著旅行包的帶子，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微張，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住了。

他感覺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用了。

陳衛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震撼，努力回憶著火車上老趙的指點：“走！先找地方住下，然后去西堤那邊看看！”

陳衛東沒敢坐看起來就貴的出租車，帶著陳衛國跟著人流擠上了一輛破舊的公共汽車。

車廂里悶熱得像蒸籠，擠滿了人，汗味濃重。

售票員用粵語和生硬的普通話報著站名。

兄弟倆緊緊護著自己的包，尤其是陳衛東，時刻感覺著貼身藏錢的位置。

顛簸了半個多小時，終于在一個叫“西堤”的地方下了車。

眼前的景象，再次沖擊著他們的認知。

這里根本不是什么正規的市場，更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自發形成的露天集市！

沿著珠江邊一條不算寬敞的馬路兩側，密密麻麻擠滿了攤位。

攤位簡陋至極，有的就是一塊塑料布鋪在地上，有的用竹竿和帆布搭個簡易棚子。

但攤位上堆放的貨物，卻讓陳衛東兄弟倆看得眼花繚亂，心臟狂跳！

如同瀑布般傾瀉下來！各種鮮艷到刺目的花布、格紋布、純色“的確良”、厚實的燈芯絨、輕薄透明的“喬其紗”……圖案之繁多、色彩之大膽，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許多布料就隨意堆在地上，像小山一樣。

成衣款式更是陳衛國前所未見！緊身的“喇叭褲”褲腳寬得像掃帚，花里胡哨的“蝙蝠衫”袖子寬大得離譜。

印著巨大英文字母或奇怪圖案的“文化衫”，還有各種顏色鮮艷、樣式奇特的連衣裙、襯衫、T恤……這些衣服就掛在簡陋的鐵絲上，或者直接堆在攤位上。

閃閃發光的有機玻璃紐扣堆成小山；各種造型夸張的發卡、頭花、塑料項鏈手鏈。

印著香港明星的不干膠貼紙；還有體積不大但異常吸引眼球的電子手表、單卡錄音機、雙卡錄音機……。

這些東西在縣城供銷社要么沒有，要么是柜臺里鎖著的稀罕物，在這里卻像不值錢的蘿卜白菜一樣隨意擺放著。

還有喧囂鼎沸的人潮與討價還價的聲音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

更有充斥著各種方言和生硬的普通話：

“老板！尼龍花布幾多錢一米？十蚊太貴啦！八蚊得唔得？”

“靚女！睇下呢條喇叭褲啦！最新款！港貨！二十蚊一條！跳迪斯科最型啦！”

“電子表！十五蚊一個！買多便宜啦！”

“喂！讓一讓！讓一讓！撞到唔賠嘎！”

扛著巨大包裹、渾身汗濕的搬運工在人群中艱難穿行，操著不同口音的商人拿著小本子記錄著貨號和價格。

還有一些金發碧眼或者皮膚黝黑的外國人，在翻譯的陪同下好奇地打量著攤檔，引來更多人的圍觀和議論。

陳衛國感覺自己像掉進了萬花筒，腦袋嗡嗡作響。

“哥……這……這些東西……咱縣城見都沒見過！這得多少錢啊？那個錄音機，我在供銷社看到要兩百多塊呢！這里……”他看著一個攤位上堆著的幾個單卡錄音機，老板正唾沫橫飛地向人推銷。

陳衛東同樣心潮澎湃，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個個攤位，特別是那些堆積如山的布料。

火車上老趙提到的“高第街”應該就是這里了！

這哪里是街，分明是一個商品的海洋！一個屬于勇敢者的淘金場！他看到了無限的可能，也嗅到了巨大的風險和混亂。

“這就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陳衛東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激動，也是震撼。

他拉著還在發懵的弟弟，一頭扎進了這片沸騰喧囂、光怪陸離的商品海洋，努力在令人眼花繚亂的色彩、震耳欲聾的喧囂和濃烈的競爭氣息中，尋找著屬于他們的那一片“花布”。

他牢記著自己的目標，為秀芝尋找好看又實惠的花布。

在一個相對較大的布料攤位前，各種花色的“的確良”堆積如山。

老板是個精瘦的本地人，叼著煙卷，眼神精明。

陳衛東拿起一塊印著淡雅小碎花的“的確良”，手感順滑，花色秀氣，很適合做女式襯衫。

他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問：“老板，這種花布，點賣？”

老板瞥了他一眼，伸出兩根手指，用帶著濃重粵語腔的普通話快速說：“靚仔，好眼光！進口機織花布！一蚊八一米！要得多，平滴俾你！”

一毛八一尺？陳衛東心里快速換算！這比縣城供銷社賣的同類型布要貴不少！但他知道這里的布花色是縣城絕對沒有的。

“老板，便宜點啦！”陳衛國也學著講價，“我們要得多！”

“要幾多？”老板吐了口煙圈。

陳衛東盤算著兜里的錢，咬咬牙：“這種花色，先要……五十米！”。這是很大膽的數字了，幾乎是他此行一半的預算！